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助理引着一位年约六旬、穿着中式立领外套、气质儒雅沉稳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鬓角微白,眼神却清亮有神,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与温和,步伐从容,姿态间自有风骨。
“苏小姐,冒昧打扰。”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带着些许海外华人特有的口音,但国语十分流利,“鄙人沈伯渊。”
“沈先生,请坐。”苏晚晴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沈伯渊……这个名字与她猜测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但他身上那种沉淀下来的气度,以及那双与照片中沈静云隐约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让她无法轻视。
助理送上茶水后悄然退下,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
“沈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苏晚晴开门见山,她不喜欢绕圈子,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
沈伯渊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落在苏晚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指教不敢当。我受家姐静云所托,前来探望故人之女。”
家姐静云!沈静云!果然是她!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沈静云女士?我与令姐似乎并无交集。”
“家姐与你母亲婉如,是年少时最知心的手帕交。”沈伯渊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伤,“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家姐这些年一直在海外,心中始终挂念着婉如和她……的孩子。”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晴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苏晚晴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她感觉到,真相就在眼前。“沈先生,恕我直言。关于我母亲的事,我所知有限。您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叙旧?”
沈伯渊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的直接与冷静。“苏小姐快人快语。不错,我此次前来,一是受家姐所托,确认婉如和你的近况。二来……”他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了几分,“也是想亲自看看,墨言兄的女儿,如今是何等模样。”
墨言兄!沈墨言!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苏晚晴耳边炸响!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个名字被如此清晰地从一个沈家人口中说出来,确认了她与那位神秘画家的血缘关系时,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她呼吸一窒。
她果然是沈墨言的女儿!不是苏国富的!
沈伯渊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轻轻将一直放在手边的一个古朴的紫檀木长匣推到她面前。“这是家姐让我务必交到你手上的。里面是婉如当年寄放在她那里的一些旧物,或许……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那个木匣上,心跳如擂鼓。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打开匣盖。
里面并无贵重物品,只有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本边缘磨损的牛皮笔记本,以及……一张小心保存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而立,男子俊朗儒雅,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身旁笑靥如花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年轻时的柳婉如,而她身旁的男子,眉宇间与苏晚晴竟有六七分相似!正是沈墨言!
苏晚晴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里面是母亲柳婉如清秀的字迹,记录着她与沈墨言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点点滴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与深情。然而,笔记的后半部分,字迹变得凌乱而悲伤,记录了沈家突逢巨变(似乎是涉及一些不愿同流合污而遭到的打压),沈墨言被迫匆匆离去,以及她发现自己怀孕后的惶恐、无助,还有对恋人无尽的思念与担忧……
最后一页,笔迹虚弱,只有寥寥数语:
“苏家提亲,为孩儿计,不得不从。墨言,今生负你,来世再续。只愿吾儿平安顺遂,勿念前尘。”
真相,如同被尘封的画卷,在这一刻,彻底在苏晚晴面前展开。
她的生父是才华横溢的画家沈墨言,与母亲真心相爱,却因家族变故被迫分离。母亲为了给她一个名分,无奈嫁入苏家。苏国富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冷漠苛刻,而母亲则因思念与愧疚,郁郁寡欢,最终积郁成疾。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苏晚晴闭上眼,强压下鼻尖的酸涩和眼眶的湿热。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失态。
沈伯渊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怜悯与理解。“墨言兄当年离开后,辗转去了海外,一直试图与国内联系,但那时环境……唉。等他终于稳定下来,再设法打听婉如消息时,只知道她已嫁入苏家。他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家姐也是后来才辗转知道婉如生下了你。墨言兄他……终生未娶,前年因病在海外去世了。他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见到你一面。”
生父……已经去世了。
苏晚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和悲伤。她终究是没能见到那个赋予她生命、与母亲深深相爱过的男人。
她重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所有的脆弱都被深深掩藏。“谢谢您,沈先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也谢谢沈静云女士保存了母亲的遗物。”
沈伯渊看着她迅速恢复冷静的模样,心中更是感慨。“你很像你母亲,眉眼像,骨子里的坚韧也像。但你的眼神……更像墨言兄,清醒,执着。”他顿了顿,道,“家姐和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苏家若待你不好,沈家……虽不比当年,但在海外也还有些根基,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抛出了橄榄枝,也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
苏晚晴心中微暖,但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谢谢您和沈女士的好意。但我自己的路,我想自己走。苏家如何,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我现在,过得很好。”
沈伯渊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好。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联系我。”他留下了一张写着海外联系方式的卡片。
送走沈伯渊,苏晚晴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久久没有动弹。她抚摸着木匣中的信件和照片,感受着那份跨越了时空的深情与无奈。
身世之谜终于解开,她心中那块巨大的石头仿佛落了地,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责任感。她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承载着母亲未竟的人生和生父未见的遗憾。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霍廷骁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这件事,她需要自己先消化。
然而,她并不知道,沈伯渊的到访,并非全然隐秘。苏国富那边,似乎也收到了一些风声,正惊疑不定地猜测着沈家人的来意。
而顾辰,在接连受挫后,如同困兽,正在酝酿着更疯狂的报复。他通过安插在苏晚晴工作室附近的眼线,似乎也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平静的湖面下,更大的暗流正在酝酿。苏晚晴手握身世真相这张底牌,站在了命运全新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