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刻满风霜的脸。工人们围坐在一起,端着热水碗,话题自然绕不开那个刚被赶出去的陌生汉子。
一个绰号“瘦猴”的年轻工人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问道:“哎!你们说那汉子……是不是真去北山了?”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名叫“大熊”的壮实汉子把碗往地上一顿,瓮声瓮气地说:“那还用说?看他那愣头青的样儿!我敢打赌!他肯定奔着北山去了!”
另一个靠着门框、眼神精明的老工人“老烟枪”,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套狼?你们啊,想得太美了。他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爬回来都不一定!”
一个脸上带疤、语气总是带着几分戾气的工人冷哼一声接话茬道:“要我说,那也是他活该,自找的!显摆他力气大?这林子,是力气大就能活下去的?!”
刀疤旁边一个矮壮汉子立刻附和:“就是!哥几个说得对!这山场子周围的这些个老林子,到处都是要命的地儿,不是他娘耍花枪的戏台子!咱们这的狠角儿是老把头!还轮不到他一个外来户在这逞威风炸刺儿!”
老烟枪磕了磕烟袋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老把头让他去套狼,自然有他的道理。这老林子,不是光有力气就能活下去的。他要是没能耐套着狼,也就没能耐在这地界立足!能在这儿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褪了层人皮,长着獠牙利齿的兽?他要是真敢去北山,甭管回不回得来,那也算条汉子!要不然,呵,顶多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山炮’!”
“哈哈哈哈……”他这番话引得木屋里响起一阵混杂着嘲弄的哄笑声。
就在这笑声还未完全落下时,木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极度惊恐的尖叫:
“妈呀——!狼!好多狼!!!”
是那个刚才出去解手的工人,他连裤子都忘了提好,连滚带爬地冲回营地,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营地入口的方向。
这声惊呼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营地瞬间炸锅!工人们抄起斧头、棍棒,呼啦啦地涌出木屋。
然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立当场!
风雪中,常威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来,浑身浴血。而在他身后拖着长长的一串东西——那是七头体型硕大的野狼尸体!在雪地上犁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嘶——”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老天爷……好多狼!一、二、三……七!足足有七条!”瘦猴声音发颤地数着。
“真……真行啊!这才几个时辰?半夜都还没过!”大熊瞪圆了眼睛,之前的笃定全化为了震惊。
“真厉害呀……”有人喃喃道。
“可真有本事!”附和声里带着难以置信。
老烟枪蹲下身,仔细查看最近的几头狼尸,手指拂过狼头上恐怖的伤口,声音干涩:“哎,你们看……这,这两头全他妈是脑袋被砸碎的……不会是被……被徒手捏碎的吧……”
人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风雪呼啸,以及那狼尸拖过雪地的“沙沙”声。常威拖着这血腥的“战利品”,如同得胜归来的远古猎人,目光扫过震惊的众人,没有停留,径直朝着营地中央那间老独臂的木屋走去。
老独臂的木屋里,水汽氤氲。他正眯着眼,美滋滋地泡在硕大的木浴桶里,热水驱散着山林带来的寒气,难得的惬意。
突然!
一只沾满凝固黑红色血污的大手,搭在了他光溜溜的肩膀上!
老独臂浑身猛地一僵,眼睛骤然睁开!
常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浴桶边,他也没在意老独臂瞬间紧绷的身体,自顾自地用另一只手从老独臂的澡盆子里舀出一瓢热水,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手背和胳膊上的血污。
“老把头,”常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狼,我打回来了。七头,这回够热闹了吧?”
热水混着血水淌落在木地板上。老独臂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但他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强行压下震惊,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缓缓转过头,盯着常威那张在蒸汽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脸,声音沙哑:
“汉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常威又舀了一瓢水,冲洗着指甲缝里的血痂,头也不抬:“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我有件事想先问问你!你得先回答我。”
“什么事?”
“你们这个山场子,和山上盘踞的那股土匪,什么关系?”常威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老独臂眼底。
老独臂瞳孔骤然收缩,这次是真的被戳中了要害!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紧紧抿住,沉默了几秒,才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你愿意留在山场子就留吧!我说话算话。至于什么土匪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负责看管这山场子的老头子!”
常威看着他戒备的样子,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忽然笑了笑,干脆一屁股坐在浴桶边的木凳上。“老独臂,”他语气变得有些玩味,“你老家是山东曹州人的吧?”
老独臂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僵在了热水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是屎壳郎滚大粪球——吃了一斤(惊)又一斤(惊)!
“你……你都还知道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常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还知道,你左边肋骨下面,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那是你身上第一道疤!那是为了你姐留下的疤!
你姐被村里的恶霸老财糟蹋了,投了井。你为了能给你姐报仇,拎着柴刀入了捻子!后来,你带着一伙弟兄冲进那恶霸的围子,亲手砍了那恶霸老财一家六口!一个没留!那道疤,就是当时被一个护院砍的!我没说错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三十多年了!这事……这事我逃出来以后,除了她……跟谁也没提过!难道……不可能!”老独臂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不由自主地在水中摸索起那道刻骨铭心的伤疤。
常威心里暗自发笑,这要怎么跟你解释我是穿越者,看过你的背景设定这种事呢?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问道:“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跑出来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躲在这老林子里,你想不想家吧?”
“想家?”老独臂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惨然一笑,靠在浴桶壁上,“想家?!家里的亲人都被官军杀绝了!早就没家了,这老林子就是我的家了!”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苍老的眼角滑落,混入洗澡水中。
常威看着他:“咦!老独臂,你咋哭啦?看来你是真想家了吧!”
老独臂仰头靠着桶壁,面无表情,任由泪水流淌,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真是想家呀……想山东老家,想那麦子地,想村头那棵老槐树……可是这辈子,怕是回不去喽,真成了没家的人了……人哪,这辈子不管怎么着,挣命也好,苟活也罢,心里头总盼着有个暖暖和和的家呀……只可惜,我老独臂,漂泊了一辈子,到最后……”
常威打断了他带着哭腔的唏嘘,语气认真起来:“这有什么难的!老把头,你把找到山上那伙土匪的路子告诉我,我常威亲自给您老送回曹州去!给你置办田地宅院,给你养老送终也不是问题!”
老独臂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常威,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渴望,但随即又被某种坚持压了下去。他缓缓摇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干涩和决绝:“好汉子,你的心意……我老独臂领了。可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敢盼着那一天了……等我死了,要是埋我的人,发发善心,能把我的坟头……朝着山东老家的方向,我就……我就谢天谢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