珲春郊外村庄。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暖阳映照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张学良已经率部赶到珲春地界,一路行来,所见皆是劫后余生的惨状。被焚毁的村庄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家可归的百姓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简陋茅草棚里,眼神麻木,这个世道,没人会来救他们,遭了劫,只能自己救自己。
张学良面色沉重地走在队伍前面,身后左右紧跟着郭松龄、常威以及侍卫长徐承业。眼前的凄凉景象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块巨石。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几个穿着体面、拿着相机和笔记本的人,正在向一些惊魂未定的老人和孩子派发糖果、饼干,同时询问着什么。
张学良眉头一皱,走上前去,语气带着审视:“你们是哪里的记者?”
其中一名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记者抬起头,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用一口极其标准、甚至带着点京片子味儿的汉语回答道:“我们是东京《朝日新闻》的记者,前来报道此次事件的真相。”这口音标准得让人完全听不出异样,这个时候第一时间来派遣记者来这里采访,无非是想抢先在国际舆论上制造他们出兵东满的合理性!其用心之深,堪称狼子!
“日本记者?!”张学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郭松龄,语气带着不满和疑惑,“咱奉天的记者呢?这种时候他们跑哪儿去了?”他倒没想那么深,总是觉得人家日本人有的咱也要有,他们日本人能做到的,咱们东北人也要做的到!
旁边的常威搭话道:“那帮孙子?他们可惜命得很!这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的地方,他们哪敢来?那不都怕被绑了去当肉票敲竹杠呢!”
张学良的火气更旺了,几乎是咬着牙问道:“那他妈日本人怎么敢来?!”
郭松龄目光幽深地看着那几个举止“专业”的日本记者,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张学良耳中:“进来了三个日本旅团,一万多陆军士兵,他们当然有恃无恐,当然敢来了。”
张学良面色不善地狠狠剜了那几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日本记者几眼,压着怒火走开了几步。他对郭松龄低声道:“回头,让毓麟他爸(鲍贵卿),也赶紧给我弄个像样的记者团过来!咱们也得制造点对我们有利的舆论,是吧?”
郭松龄冷静地提醒道:“先得把仗打好了,打出个样子来。不然记者来了,拍什么?写什么?难道写咱们怎么被土匪撵着跑,怎么写满地的废墟和哭嚎的百姓吗?对吧?!”
常威在一旁听着,眼珠转了转,捂着肚子道:“哎,年纪大了,水喝多了有点憋得慌,你们先走着,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他装作内急,溜到队伍后面一个角落,招手叫过心腹手下王雷,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派几个机灵点、生面孔的弟兄,乔装打扮,给我死死盯住那几个日本记者。找着机会……干净利落地做了!不要用枪,杀完用汽油烧掉,手脚弄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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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剿匪部队临时指挥部。
一座简陋的民房里,油灯如豆。郭松龄正伏在摊开的地图前,一手拿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啃着,一手在地图上比划着。
这时,张学良捧着一份写得工工整整的稿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走到郭松龄身边:“哎!你帮我看看,这是我写的战时训诫令!准备明天一早集合部队宣读的。”
郭松龄接过稿子,大致扫了几眼,随手放在桌边,继续啃他的窝窝头,含糊地评价了两个字:“还行。”
张学良一听这敷衍的评价,顿时不乐意了,像个求表扬却没得到足够肯定的孩子:“这叫什么话?!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什么叫还行呢?”
郭松龄见他较真,便放下窝窝头,擦了擦嘴角,再次拿起那份手稿,指着其中一段,认真给他分析起来:“哎,你看这段啊,我给你念念……‘学良告诫全军,以除乱保民为正责,无论履艰受险,乃属职之当然!勿以艰险而思退,勿以劳苦而扰民!务须谨守素训,勿贩禁物!勿自居太高视人太卑,上负国家素日养育之厚意……’”
念到这里,老郭实在有些念不下去了,将手稿放回桌上。
张学良歪着嘴角,还带着点文采飞扬后的自得,试探着问:“写……写得还……还不错吧……”
郭松龄点点头:“对!字面上看,都对!”他拿起窝窝头又啃了一口,话锋一转,“但就是不提气!”
“气?”张学良疑惑道。
郭松龄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稀饭,解释道:“军人,以气为先!战时的训令,更要有一股子能点燃热血、激发斗志的气!这点上,你真得学学那些老兵油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接着说道:“老兵油子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话,‘妈了巴子的’,难听是难听点,但多提气!无官气而有血性!说话办事,一箭穿心,直戳肺管子!”
这番话已经是在明确地暗示张学良了:要想真正调动起士兵们的士气,赢得他们的拥戴,首先得放下身上那套与生俱来的“官气”,真正和士兵们打成一片,得说他们听得懂、听得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