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白俄营地。
北方寒风中,一群头痛欲裂的白俄士兵陆续从冰冷的土地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武器箱、散落一地的空酒桶,以及…只剩下些粮食口袋的营地。
短暂的迷茫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和绝望!
“cyka6лrдь!(苏卡不列!操他妈的!)”伊万诺夫贵族第一个跳起来,看着原本堆放枪械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monpyжьr!Гдemonpyжьr?!(我的枪!我的枪呢?!)”
“knтancknecвnhьno6mahyлnhac!(中国猪骗了我们!)”“ohnпoдmeшaлnhapkoтnknвaлkoгoль!(他们在酒里下了药!)”“Вcehaшnдehьгnnopyжneykpaдehы!(我们所有的钱和武器都被偷走了!)”
营地瞬间被各种俄语中最恶毒的咒骂所淹没。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翻找,徒劳地希望能发现被遗漏的武器或钱币,但除了冰冷的泥土和空箱了,一无所有。他们捶打着地面,对着任家镇的方向疯狂咆哮,却无济于事。
现实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一样冰冷刺骨。他们没有武器,没有钱,而且身份敏感——是一群溃逃的白军。他们既不敢越过边界去任家镇找那支狡猾的保安队报仇(那等于自投罗网),更不敢返回任何有俄军驻扎的地方寻求帮助,那同样是死路一条。
最终,在无尽的咒骂和绝望之后,幸存的白俄军官,脸上混杂着屈辱和恐惧,嘶哑地下达了命令:“3a6npanтeocтaтkneдыnyxoдnm!(带上剩下的粮食,我们走!)”
这群失去了几乎所有武器和财富的前白俄士兵,如同丧家之犬,揣着仅剩的一点口粮,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他们茫然的逃亡之路。当他们最终颠沛流离,侥幸绕道返回俄国时,个个形容枯槁,与乞丐无异。
任家镇保安队部。
半个月时间,常威的队伍已经急速扩编到了一百多人!新兵们穿着勉强统一的灰布褂子,拿着对他们而言崭新的莫辛-纳甘步枪,在关帝庙内外紧张地操练,杀气腾腾。
恰在此时,奉天屯垦局下发了一道公文,大意是鼓励各地招募垦荒农民(垦丁),每招募一人,奖励一块大洋,以充实边疆。
常威拿着这张公文,眼睛眯了起来。他嘴角一撇,拿起笔,直接在那“垦丁”的“垦”字上打了个叉,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个“保”字。
“垦丁?哪有什么垦丁!”他对负责文书工作的栓子吩咐道,“以后咱们这叫‘保安丁’!招一个保安队员,就等于给政府招了一个垦丁!赏钱照领!”
于是,他手下那一百多号私兵,转眼在官方档案里就又多了一重“垦丁”的身份。常威就带着这帮“保安丁”,在镇子边上随便划了块无人问津的荒地,象征性地拔了拔草,就算是“屯垦”了。
人,还是那批人。枪,还是那些枪。但每月从屯垦局下拨的“招垦赏银”,却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常威的腰包,成了他养私军的又一笔额外经费。
几天后,哈尔滨屯垦局的一位委员,张道友,亲自下来“视察垦务”。看到任家镇边上那块所谓的“垦地”和那群明显是武装人员的“垦丁”,张委员气得胡子直抖。
他把常威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常队长!常老弟!你、你这搞的是哪一出啊?这…这明明是保安队,怎么就成了垦丁了?上头查下来,我这…我这没法交代啊!”
常威一脸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张委员,您这话说的!我这可是严格按照上头的公文办的啊!您看,‘招募壮丁,充实地方,垦殖戍边’!我招募这些壮丁,发给他们枪,一边训练保境安民,一边准备开荒种地,这难道不是‘垦殖戍边’?这难道不是忠实地执行上峰的命令?这积极性,难道不该鼓励?”
他凑近一步,声音更低,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委员放心,该有的‘辛苦费’,一分都不会少您的。咱们这穷乡僻壤,条件艰苦,总得变通一下嘛。您看,镇子是不是比以前安宁多了?这就是成效啊!”
张道友看着常威那副“我是为你分忧”的无赖嘴脸,又看看那些虎视眈眈、装备精良的“保安丁”,再摸摸怀里常威刚刚塞过来的那份不菲的“辛苦费”,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指着常威,哭笑不得:“你呀你…常威啊常威,你这薅羊毛都快把羊薅秃了!行吧行吧…我就当没看见…唉,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打发走张道友,常威带着一队精锐在镇上巡逻。
队伍扛着清一色的水连珠,枪刺雪亮,步伐整齐,引得镇民纷纷侧目。
在街口,常威迎面遇上了一个男人。
此人身材高挑清瘦,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唇上留着一撮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髭。他身着半旧却洁净无比的青灰色长衫,头戴一顶深色呢帽,帽檐压得略低。
帽檐下,一道冷峭的目光先极快地扫过街口四周,如同精确的尺规丈量过环境,然后才滑到常威及其队伍身上,最后落在那些步枪上。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轻轻贴过皮肤,礼貌,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疏离和审视。
他颧骨微高,侧面轮廓分明冷硬,嘴角自始至终微微抿着,不见丝毫笑意,透着一股子沉浸在数字、逻辑和精密计算中的冷峻气场。
他的目光在那些莫辛-纳甘步枪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赏,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让附近的常威听到:
“好枪啊。俄式水连珠,配套7.62毫米有底缘弹,四百米内指哪打哪,配上瞄准镜能打到八百米!结构简单耐造,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每分钟能打十到十二发,比汉阳厂仿的那批老套筒,强出不止一星半点。”
常威耳朵一动,立刻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这个气质独特的男人:“哦?你还懂枪?”
那男人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如同陈述公式:“略知一二。水连珠,名称由来或因枪声清脆连贯,如水珠落玉盘;为连发步枪之中的佼佼者。比起老套筒所用的7.92圆头弹,此枪弹头更尖,存速更佳,远距离威力胜出不少。
而且现在奉军部队里的老套筒,还大多是-中国仿制版,实际上就是汉阳造八八式步枪!老套筒用的是五发弹夹,漏夹装弹,装填繁琐,经常卡壳,枪管套筒还容易进水生锈,弊端太多。此枪,堪称经典。”
他寥寥数语,却将两种步枪的优劣剖析得清晰透彻,显示出极强的专业知识和冷静的判断力。
常威心中顿时掀起波澜。人才!这是真正的人才!绝不只是个懂枪的那么简单!
他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试图招揽:“先生真是行家!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在下任家镇保安队长常威。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先生这等大才,不如来我保安队,做个参谋如何?要多少钱饷银,你开口!”
那男人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冷峭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似乎是觉得有趣的神色。他微微摇头,语气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常队长谬赞了。鄙人一介闲云野鹤,不堪驱使。保安队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微微欠身,算是行礼,然后便不再多言,径直从常威的队伍旁走过,青灰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转角,留下常威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闪烁,知道这人绝非池中之物,但他也大概知道,一个小小的保安队是留不住这种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