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杨宇霆的整军之路却不那么顺利!
“咯咯咯!”办公室敲门声响起。
“进!”杨宇霆头也不抬,面前摊开的正是《奉天陆军整理计划草案》,上面朱笔批改的痕迹密密麻麻,如同他此刻纠结的心绪。整军,触动的可是老帅起家的那帮老派悍卒的命根子!
推门进来的是心腹胡兰春,他脸上带着些许紧迫,手里捧着一纸电文,像是捧着块烙铁:“参谋长!特急电报……昨夜我柳河第五混成旅,二团六连悍然哗变,打伤了新任的连长,抢了军饷,现占据柳河子镇!”
杨宇霆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眯了起来,手指在“汰弱留强,任用军校生”那一行字上重重一敲。“这也太蹊跷了……”他声音冰冷,“三天前,我刚拍桌子跟第五旅旅长崔富禄谈完整军,隔天他就给你来这个!”
胡兰春手捧着电报,试探着问:“与你的谈话有关?”
杨宇霆抿了抿嘴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让他们立即着手尝试三八两旅的四项整军内容。要他拿几个位置出来安插咱们讲武堂的人,给全军做个‘表率’。电报上怎么说?”
胡兰春连忙摊开电报,正要念,杨宇霆一把夺过电报,目光飞快扫过电文念了起来……
“因二团裁撤了六名旧部原有连长,遗缺已有军事知识之人才充任……引发六连士兵公愤”时,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嘁!”随即便把电报扔回给胡兰春,撅着嘴唇,心情显然十分不悦。
他嘴角扯起一丝残酷的冷笑:“嘁!裁几个靠关系上位的连长,天就塌了?我看是有人舍不得手里的权柄和空额饷!”他撅着嘴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杨宇霆动了真怒。
胡兰春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崔富禄,他好大的胆子!这不是摆明了和你叫板么!”
随即又忧心道:“这节骨眼上出事,整军计划怕是……”
杨宇霆左右转念一想,眼神坚决,嘴里猛地蹦出来六个字:“通知老帅开会!”
一小时后,奉天省公署会议室,重兵戒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一帮子师旅长、元老们屏息凝神,笔直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都在等那个当家做主的人过来裁决!
脚步声由远及近,张作霖一身军装匆匆走来,目光随意扫过全场,挥手示意:“都愣着干啥?坐!”
众人屁股刚挨着椅子,张作霖便扭头对侍卫长喝道:“喜顺!”
“到!”侍卫长王喜顺一个激灵,腰板挺得笔直。
“去,把六子叫过来听会!这种场面,他得多听、多看!”张作霖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喜顺领命,快步而出。
没过一会
张学良跟着喜顺穿过回廊,赶往公署会议室。走廊上,张学良和喜顺正快步赶来,“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
喜顺边走边压低声音解释:“我哪知道什么事啊,反正是秘密会议……最高级别的。”
张学良眉头微皱,扭头一问:“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喜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揣测道:“那可没准哦!你爹这些日子为了梁内阁的事情,没少发脾气!我的少帅诶,如今听说柳河那边炸营了!第五旅的兵痞闹饷哗变!杨参谋长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我看啊,这事恐难善了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帅这些日子为了梁士诒组阁日本方面关内铁路权益的事,正烦着呢,火气大得很!依着帅爷的脾气,能忍这个?这时候来个后院起火,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张学良眉头紧锁:“我奉系和直系的矛盾已然公开,若是此时自家军队再不稳……”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已然凝重。
喜顺:“最近南方的孙文,保定的曹四爷都有使节来奉,好像都是谈的一件事,吴佩孚反对梁内阁,你爹又拼命地维持,都是为了争夺对北京的控制权,好嘛,依着帅爷的那脾气,那不得找地方,跟吴秀才一通单练?”
回头又看着喜顺摇头晃脑,一副狗头军师模样,张学良回头给他一个白眼:“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呀?!”
喜顺一时语塞,讪讪道:“我……就是一估摸,换别人,我跟这瞎猜什么呀!快走吧!里头会议已经开始了!”
说完,连忙加快脚步,前头带路开门,不敢再妄议。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杨宇霆站在张作霖侧前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二团六连哗变的后果是什么!军心不稳!大战在即,军心都不稳了,那还打啥?!”
就在这时,张作霖眯着的眼睛瞥见了门口那个正猫着腰、想悄悄溜到后排去的身影。
“六子!”
被点了名,张学良猛地直起身子,下意识应道:“唉!”
张作霖指了指自己身旁空着的那把椅子不容置疑:“不要往那边溜了!这座给你留的。”
张学良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低低“啊”了一声,只得在满堂叔伯前辈或审视、或复杂、或带着些许羡慕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走向那个显眼的位置。
这把椅子,离权力的核心太近了,近得让他感觉有些烫屁股。在座的不是跟着父亲刀头舔血起家的结义兄弟,就是战功赫赫的沙场宿将,他一个寸功未立的“少帅”,仅仅刚从讲武堂走出来多久,就坐在这里,实在是德不配位,如坐针毡。
杨宇霆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张学良一眼,那个位置,比他这个参谋长更靠近张作霖。他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面上不动声色。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帅爷的亲儿子呢?
张作霖仿佛没事人一样说道:“宇霆啊,继续讲。”
杨宇霆定了定神,语气更加沉肃:“总之呢,值此我对直系吴佩孚军事准备之关键时期,第五混成旅二团六连哗变,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这不仅仅是抗命,更是动摇我奉军根基!”他正是把事情往大了说,非要置那些哗变士兵于死地不可,如此他才能有机会撤换掉他们的长官,安插上自己的党羽!
坐在父亲旁边的张学良,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故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动作幅度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排几个人看到,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对杨宇霆这番“官样文章”的不以为然。
“必须严加追究!”杨宇霆斩钉截铁地总结。
“咋追究啊?!”一个粗豪沙哑的声音从会议室靠后的位置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满。
张学良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望去,发言的是汤玉麟。这位他得叫二大爷的悍将,自从当年跟着冯德麟一起反他爹的事情败露后,就被赶出奉天,到新民去驻防去了,此时地位也是大不如前。
想当年他张作霖还是师长的时候,汤二虎可是和他爹勾肩搭背、大碗喝酒的左右手。到底是结拜兄弟,他爹最终也没下狠手,只是明显疏远了。张学良也有日子没见这位脾气火爆的四大爷了,此刻见他坐在末位,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他四大爷对他,还真是挺好的,打小他就和他四大爷亲!
为什么呢?!这张学良能顺利活下来,那可还多亏了他这四大爷!二十一年前,在张学良的母亲赵春桂生产时遭遇追杀的危急关头,是汤玉麟挺身而出,不顾性命背着她突围,最终助其脱险,这才产下了张学良 !那时候的汤玉麟也当真可算是忠肝义胆,不失为一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汤玉麟瓮声瓮气地继续说道,矛头直指杨宇霆:“人家崔旅长,是奉了你杨总长的旨意下令整军的!大战在即,二团的十二个连长,你咔嚓一下就换了一半!把跟着老兄弟们出生入死的老底子都撵走了,换上那几个嘴上没毛的讲武堂娃娃兵,这不是胡闹吗?底下弟兄能没怨气?!”
杨宇霆面色不变,眼神却更加锐利,他猛地提高声调,列举事实:“汤旅长!哗变的二团六连,袭击了柳河电话局、公所,抢掠保甲枪弹、商号、税款,强掳人质索要赎金!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士兵发发牢骚的行为,这是地地道道的土匪行为!光天化日,武装抗命,劫掠地方!对这样的部队,严加整治,这难道有错么?!”
张学良此时正低头下意识地摆弄着自己那顶军帽的帽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心里清楚,在这种各方枭雄云集的场合,出谋划策有杨宇霆这样的“小诸葛”,最终拍板定调有他老子那座“镇山太岁”,自己这个“旁听生”,还是尽量别引火烧身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