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省城哈尔滨。
常威述职完毕,刚从省厅出来,他一身笔挺的灰呢军装,带着同样换上了新军装、精神抖擞的来福和栓子,走在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上。相比于福康县,这里的繁华让两个年轻手下惊叹不已。
街道宽阔,铺着整齐的石块。两旁欧式建筑林立,商店橱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洋货,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穿着貂皮大衣的俄国贵妇、西装革履的洋行买办、人力车夫、小商小贩…各色人等川流不息,空气中混杂着烤列巴的香味、马粪味和淡淡的煤炭烟味。让栓子和来福看花了眼,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
“司令,你看那楼,咋那么高呢?都快戳破天了!”栓子指着远处一栋俄式风格的尖顶建筑,惊叹道。
“土包子!”来福虽然也看得眼花缭乱,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他捅了捅栓子,“那是老毛子的教堂!你看街上,还有好多小鼻子(日本人)呢!”
栓子咂咂嘴:“这省城就是不一样,比咱福康县热闹一百倍!你看那洋娘们儿,鼻子真高…”
常威听着两个手下的议论,笑了笑,心里却也有些感慨。这才是1920年代中国屈指可数的国际大都市,自己那个福康县,确实还是个“屯子”。
逛了半天,到了饭点,三人腹中饥饿,信步由缰,,忽见前方一处正在开张的饭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鞭炮碎屑铺了一地,好不热闹。抬头一看那招牌——“山东菜馆”四个大字。
常威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四个大字,朴实无华,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某些尘封的记忆!一股强烈的、荒诞的穿越感再次袭来!
只见店门口高悬四个崭新的红绸幌子,迎风招展。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朴实却眼神沉静的中年汉子(朱开山)正带着几个儿子伙计忙里忙外,招呼客人,脸上洋溢着开张的喜悦。
正当此时,街口传来一阵喧哗,一群穿着绸衫、趾高气扬的人簇拥着一个神色倨傲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正是本地热河商帮头面人物潘五爷的儿子潘老大。
潘老大一行人走到店门口,并不进门,反而指着那四个幌子,阴阳怪气地问伙计:“喂,你们这挂四个幌子,是个什么讲究啊?”
一个伙计老实答道:“回爷的话,挂一个幌子是卖小吃,挂两个幌子是有凉有热,挂四个幌子,那就是天南地北,客人点啥,咱就得能做啥!”
潘老大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刻嗤笑一声,高声叫道:“好!口气不小!那爷今天就点一道你们这四个幌子店该做的菜——‘爆炒活鸡’!现在就做!做不出来,就是欺世盗名,挂四个幌子蒙人!”
这话一出,朱开山和大儿子朱传文脸色都变了。“爆炒活鸡”?这分明是闻所未闻、故意刁难的菜名!后厨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潘老大见对方语塞,更加得意,挥手就让手下人去摘幌子:“做不出来?那就别挂四个!摘一个!给你们留仨幌子(谐音‘撒谎’),也算名副其实!哈哈哈!”
跟着他的那帮人也跟着起哄嘲笑,意图给这家新开的山东馆子一个极大的下马威和羞辱。
朱家人气得脸色铁青,围观的客人也议论纷纷,却无人敢出面阻拦潘家这地头蛇。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慢着!”
常威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军装笔挺,目光锐利,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来福和栓子立刻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冷眼看着潘老大一伙。
潘老大被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弄得一愣,皱眉道:“你谁啊?少多管闲事!”
常威没理他,先是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朱开山,然后才对潘老大冷笑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热河老潘家这是欺生啊,专挑人家开业的大喜日子来砸场子?既然潘少爷这么喜欢点稀奇古怪的菜,那我也跟着附和点一道吧!”
他转头对朱开山道:“朱掌柜,他们点他们的‘爆炒活鸡’,我点我的。一会儿你们摘幌子的时候,麻烦顺手把房檐上那冰溜子(冰锥)给我摘几根下来。我今儿个就想尝尝你们山东菜馆的绝活——‘油炸冰溜子’!”
“油炸冰溜子?!”
这话一出,不仅潘老大一伙愣住了,连朱传文和见识广博的儿媳那文都傻眼了,这又是什么古怪菜名?根本没听说过!
朱开山闻言,却是眼中精光一闪!他深深看了常威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当年在老金沟淘金,条件艰苦,天寒地冻,兄弟们苦中作乐,确实有人用面糊裹着冰溜子下油锅炸着玩,图个新奇,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军官竟然知道!
他立刻对伙计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按这位军爷说的,摘几根干净透亮的冰溜子下来!”
很快,几根晶莹剔透的冰溜子被取了来。朱开山亲自下厨,用调好的面糊飞快地裹住冰溜子,然后迅速放入滚烫的油锅里!只听“刺啦”一声响,面糊瞬间定型变成金黄酥脆的外壳,而里面的冰溜子却还未来得及融化!
一道外面滚烫、内里冰凉的“油炸冰溜子”就此出锅,装在盘子里,热气腾腾又冒着寒气,端到了常威面前!
常威夹起一块,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冰凉,口感极其奇妙!他大声赞道:“好!外热内冷,酥脆冰凉!果然是绝活!朱掌柜好手艺!”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看呆了!尤其是潘老大,他本想借“爆炒活鸡”刁难对方,砸人招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军官,点了一道更怪的菜,反而被朱开山真做了出来!这下,他摘幌子的理由站不住脚了,反倒像是来给人家新店奇葩菜式捧场宣传的!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惊叹鼓掌,对山东菜馆的手艺啧啧称奇。
潘老大脸色铁青,阴谋失败,无话可说,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得狠狠瞪了常威和朱开山一眼,悻悻地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经此一闹,山东菜馆非但没丢脸,反而因为这道神奇的“油炸冰溜子”和硬扛地头蛇的故事,一下子名声大噪,生意更加红火。
事后,朱开山亲自来向常威道谢,一定要请他里面坐,并吩咐后厨整治一桌好酒好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开山举杯郑重道:“今日多谢军爷仗义出手,解我朱家燃眉之急!这顿饭,务必让朱某聊表心意,我请了!”
常威吃了人家精心烹制的一大桌子菜,又喝了酒,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朱开山,忽然压低声音道:“朱掌柜,这顿饭,我怕你是请定了。实话告诉你,你们家的事,过去的,我全知道。未来的我也能知道一半!”
朱开山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军爷说笑了…”
常威摆摆手,继续道:“你还真别不信!老哥你老金沟掏过金,没错吧,放牛沟种过地,没错吧,底下三个儿子传文、传武、传杰……”
一开始朱开山还不以为意,渐渐地他发觉越来越不对劲,怎么自己的老底他全知道!
“……我敢说,我绝对是老天爷派给你家的大救星,不信往后你走着瞧!”
常威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关东这片黑土地,不容易闯啊。以后你就知道,你今天这顿饭,有多值当了!”
说完,常威哈哈一笑,站起身,整了整军装,竟然就这么带着来福和栓子扬长而去…竟真的没给钱!
朱开山愣在原地,看着满桌的狼藉和那个神秘的背影,反复咀嚼着那句“过去的全知道,未来的知一半”,心中充满了惊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年轻的军官,究竟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