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王立赛勒斯提利亚的魔法塔尖涂抹成温暖的金红色，流泻的光线为广场铺上一层朦胧的、仿佛蜂蜜般粘稠的辉光。风里裹挟着远处药剂植物温室飘来的混合草木清香，与石砖缝隙间白日余温蒸腾出的暖意交织。
朝云、伊蕾娜和芙兰，三人坐在学院城堡露台的藤编长椅上，身前的矮桌放着茶具，茶杯里红茶的氤氲热气也被染上了霞光，袅袅盘旋。
谈话的节奏如同这傍晚的光线，平和而舒缓，告别在即，反而没有了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芙兰抿了口茶，目光扫过广场上骑着形态各异扫帚、进行着课业之余的追逐或是运送包裹的学生身影，声音带着笑意。
“看着他们，有时会想几年后的光景。从这尖塔下飞出去的孩子们，会散落到天南海北，做什么的都有。”
她顿了顿，眼神柔和地看向并肩而坐的朝云和伊蕾娜：
“有去大城市做空中速递，用扫帚载人或者送点心的；有留在学院埋头钻研卷轴和古咒文，皓首穷经的；有加入魔法表演团，把绚烂的烟火舞弄给世界看的；也有去偏僻乡下，做驻守村镇的小治疗官的，当然，也有不少会选择加入军队的……五花八门，形形色色。”
芙兰的视线在她们二人身上轻轻停顿，那温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夕阳暖景，投向了更为辽阔也更为未知的前路：
“但说到底，驱动他们飞向不同方向的，无非是心头那份喜欢。喜欢热闹，喜欢安静；喜欢探索未知的奥妙，喜欢贴近人间的烟火；喜欢帮助他人，也喜欢追逐更高的天空……是这份喜欢，让他们的翅膀有了方向。”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细小石子，却在聆听者心间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就像你们，朝云十六，伊蕾娜……彼此有着各自的喜欢和执着，才会踏上旅途，才会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旅伴。因为…互相喜欢着，才会愿意共享这漫长旅途中的风雪与星月，不是吗？”
话音落下，长椅上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几秒，她们都听到了芙兰在后面那个互相喜欢上加重了读音。
伊蕾娜正端起茶杯的动作僵住了，茶杯边缘险险抵在唇边，忘了啜饮。
夕阳的金光清晰地勾勒出她陡然升温的耳廓，那红晕如同晕染开的水彩，迅速从耳尖蔓延到脸颊，连带着纤细的脖颈也透出一层绯色。她下意识地垂眸，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视线死死黏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霞光的茶水上。
朝云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原本抱着手臂，姿态略显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此刻那点散漫被芙兰一记直球打得烟消云散。。一股滚烫的热流“轰”地一下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整个头都有点过热。
她只能猛地干咳一声，生硬地把视线转向远处被夕阳镀上金边的层层叠叠的屋顶，试图用大幅度的扭头动作掩饰失态，然而那红透的侧脸在逆光下反而更加无所遁形。
芙兰满意地将二人的局促看在眼里，嘴角噙着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却不点破，只是端起茶壶，又为两人添了些温热的茶水，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打破了这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旖旎气氛：
“说起来，伊蕾娜，朝云，抛开旅途和战斗，你们各自…最喜欢这世上何物？”
问题抛出来，带着一丝轻松的好奇。
伊蕾娜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茶水的温度努力平复脸上的热度，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近乎珍藏的小心翼翼。
“应该是花吧。”伊蕾娜多半猜到了芙兰要给她饯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于是找了个自己比较喜欢的事物来说。
朝云则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声音低沉平稳了些，仿佛思考着：“花…也挺好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深处搜寻着更贴切的意象，“但若说最喜欢……大概还是枫叶吧。”
她的目光似乎飘向了更遥远的地方，越过眼前的城市，落入了某种记忆中。
“春夏浓绿深绿，有股子不管不顾的蛮横生命力；入了秋，先是翠绿边缘镶金线，然后整片变黄，最后变成那种…烧透了一样的红。”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动作间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加雕饰的力度感。
“不是柔和的暖红，是暗红的、甚至有点发紫发黑的深红，像快凝固的血，像烧得最旺的炭火最后那点光。一树一树，一片一片，风一吹，哗啦啦掉下来，落在地上铺得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响。感觉…像在给什么东西送葬，又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烧光了最后一点自己，留下点滚烫的颜色。热烈，又凄凉。”
芙兰静静听着，微微颔首，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伊蕾娜喜欢花的生机和希望，朝云欣赏枫叶那极致燃烧后的惨烈与壮美，截然不同，却又奇妙地映衬着她们各自的性格与道路。她没说出口的是，这样的组合，仿佛本身就蕴藏着某种宿命般的张力与互补。
太好磕了！
翌日清晨。
清冽的空气带着魔法森林特有的冷冽草木气息，拂过朝云和伊蕾娜的面颊。她们站在停泊着扫帚的起飞坪边缘，简单的行李已经固定在扫帚后架上。
“都…整理好了。”伊蕾娜检查了一遍，声音比平时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率先坐上自己的棕木扫帚，反而有些踟蹰。芙兰昨日那句关于花的话语，终究在她心底沉淀下一点阴影。她轻轻吸了口气，看向朝云，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朝云…”
“嗯？”
“我在想…”伊蕾娜斟酌着词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斗篷边缘，“下一个国家…如果那里的田野或山谷里，也开满了和我故乡很像的花……或者和某个我们去过的地方一样的花……”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越来越轻，“我……也许…会有点害怕看到。”
朝云侧过头看她。
伊蕾娜并未说完，但至少朝云知道她的意思，这就足够了。
“哦，”朝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理解得理所当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那就不看呗。绕着点走，或者飞高点。” 她甚至没问为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伊蕾娜的这份情绪，随即又懒洋洋地添了一句，带着她一贯的随意，“反正我也无所谓，依你就好。” 她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伊蕾娜。
这份不假思索的迁就和全然信赖的依赖，让伊蕾娜心尖微微一颤。
无需过多言语，她眼底最后那点感伤的雾气被驱散了，嘴角弯起一点细微的弧度，用力点点头：“嗯！”
“准备好了？”朝云问道，握住了她洁白钢铁扫帚“飞雪”的握柄。
伊蕾娜也踏上了自己的棕木扫帚。
“再会了，芙兰老师。”
就在两人将魔力注入扫帚，气流开始环绕身周，准备腾空的刹那——
头顶的天空，陡然绽放开来！
不是魔法光效，而是无数鲜嫩的、娇艳的粉白花瓣。
如同春日里最盛大的一场花雨，它们从更高处的云层边缘簌簌而落，被无形的风托着，打着旋，飘飘荡荡，温柔地洒向即将启程的二人。
而在这缤纷的花瓣雨中，竟还神奇地夹杂着无数片饱满、鲜艳、形态舒展的枫叶。它们并非秋日凋零的枯黄，而是被魔法精心挑选并短暂保留下最蓬勃姿态的红叶，每一片都带着浓郁得如同朝云描述那般“烧透”的暗红与橙金，在阳光穿透下，叶脉都清晰可见。
朝云和伊蕾娜猛地抬头。
只见学院钟楼高高的尖顶两侧的天空中，数十名穿着整齐蓝袍或红袍的学生，稳稳地骑着扫帚悬停。他们手中不断从挂在扫帚上的花篮中取出大把大把的花瓣和枫叶，默契地向下抛洒。
“伊蕾娜！朝云十六！”芙兰的声音穿透了柔和的风声，清晰而平静地传来。
“你们自发的成为旅行者，以及成为英雄，我无法阻止你们的脚步，也无法跟上你们的脚步。”
“你们选择的道路，注定孤独，漫长，荆棘满布。”
芙兰将手里的花瓣和枫叶轻轻洒下。
“所以今日，在这你们启程的扉页前，我们洒下这些来为你们新的启程进行祝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某种神圣的庄严感，却又充满人性化的温暖：
“愿这些小小的花瓣与枫叶，带着赛勒斯提利亚的微风与祈愿，伴你们一程。”
芙兰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下方仰望着自己的伊蕾娜和朝云，声音沉静下来：
“待你们的故事抵达那些终将被照亮真相的黑暗尽头时，将来会有吟游诗人传唱你们的故事，会有无数人为英雄献上花冠。”
芙兰的话语在花雨纷飞、枫叶旋舞中落下余韵。
伊蕾娜仰着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彻底映满了缤纷的落英与炽烈的红叶，芙兰的话语像滚烫的星辰砸进她的心湖，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涛。
她感到一阵强烈而陌生的酸楚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理解、被托举、被赋予了无法言说之重量的洪流冲垮了堤岸。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一片完好的、色泽浓郁的枫叶恰好旋转着飘落下来，安静地栖息在她的掌心。叶片清晰的脉络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触感是温凉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朝云也抬着头，目光在花叶和芙兰的身影上停留了许久。那些花瓣擦过她的鬓角衣襟，枫叶带着风的呼啸落在她的脚边。
芙兰的话语，那些关于“亿万”的期许与遥远荣光的描绘，没有让她热血沸腾，反而在她心头激起一种沉甸甸的、如同烙印般的感受。
亿万人的哀嚎与亿万人的欢呼，仿佛构成了某种宏大叙事的两端，而她，似乎被推向了这连接两端、刀锋般狭窄的桥梁。
她那习惯于破坏与审判的心，此刻却被芙兰口中那遥远而壮丽的“亿万”与“英雄”，如同柔韧的藤蔓般缠绕了一下。
作为个体，她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这样一个人，自己很多都变了，甚至于性别都变了，好吧，自己早已习惯作为一名女生，当女生的时间都快比当男生的时间多了，自己早就是个女生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又在发散，于是她将全部的分支汇聚于一点，那一点就这样在朝云意识的作用下开始向前奔跑，一直奔跑。
自己变了很多，但至少自己没变成一个坏人，自己依旧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成为了自己梦想的好人。
她沉默地低头，恰好看到一片深红欲燃的枫叶打着旋儿，最终安安静静地落进伊蕾娜微微颤抖的手心，被她珍重地握紧。
朝云深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
“那么以后再会。”
“朝云老师你教的很有用！”
“如果可以的话记得再回来任教！”
“伊蕾娜老师，你的魔法课太厉害了！”
学生们的话语随着此时此刻，一起进入了两位魔女的记忆中。朝云收回目光，最终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回应，低沉而坚定：
“嗯。”
芙兰停留在高空中，目送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清晰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之上，与无尽蔚蓝融为一体。
只有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与枫叶，如同无数道未竟的目光与无声的承诺，依旧在赛勒斯提利亚清冽的晨风中执着地旋舞、飘落，仿佛代替离去的人，再多拥抱一刻这片承载过她们短暂休憩。
那么，有两位魔女飞在草原之上，其中一位一脸兴奋喜悦的模样，还有一位一脸自由散漫的模样。下一个国家会是什么样子，下一个遇见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下一个地方的美食会是什么样子，下一个地方的敌人会是什么样子。
二人满心期待。
这两位魔女是谁呢？
没错，就是我伊蕾娜，以及我的（旅伴！）朝云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