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密室不见天日,石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沿着凹凸不平的岩纹滑落,“嗒”地砸在积满水洼的地面。空气沉闷如裹尸布,浓重的湿气里浸透着一股不散的药草与矿石粉尘混合的浊味。
幽绿的魔法光团悬浮在半空,像是墓穴里游荡的鬼火,勉强勾勒出密室的轮廓。
地面被精心刻画着一个巨大而诡秘的法阵,深凹的沟槽中流动着粘稠的液体——那是混合了高纯度“星泪结晶”粉末、稀有魔兽血液和炼金毒素的溶液,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紫色。
法阵的每一个扭曲拐点都镶嵌着拳头大小、被雕琢成多面体的星泪结晶,它们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猛兽的獠牙,如果视力好一些可以发现,这地下室的每个墙面都是由星泪结晶制作而成的。
一个身着纯白祭司长袍的佝偻身影立在法阵中心。
袍服上用深色染料绘满了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他便是泽尼萨尔最尊崇的大祭司——莫特维恩。
然而此刻,那张在圣殿中永远显得悲悯祥和的脸庞,在幽暗光影下扭曲着一种狂热的贪婪和冰冷的漠然。干枯如树根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描绘着最后的符咒轨迹,指尖萦绕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魔力波动。
“布局……时机终于成熟了……”
莫特维恩的喃喃自语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能“看”见——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他那被创世会秘术淬炼过的预言能力——时间线上即将掀起的巨浪。
“当初,水镜王国这个位置没有选错。”
它阶梯瀑布的天然结构,地脉深处奔涌的狂暴水魔力,以及那独一无二、能短暂承载磅礴魔力的“星泪结晶”——这一切,都是创世会古老图纸上早已标明的要素。目的,正是为了在特定的时空坐标,撕开一道通往“形而上学领域”的裂口。
那里,连接着无尽的虚空,沉睡着超越凡人理解的恐怖存在——“不可知”。他是创世会的四位神明的其中一位,和初点以及神谕为同等的存在。召唤他,或者仅仅是让他的一部分意志降临,便是莫特维恩穷尽一生的使命。
他的预言早已穿透时间的迷雾。
下层矿工被压迫至极限的怒吼,起义军绝望中迸发的火花,贵族卫兵徒劳的镇压……这一切都是早已写就的剧本。甚至那三个如同彗星般闯入泽尼萨尔的旅人魔女——朝云、伊蕾娜、沙耶——都在他的预言轨迹中清晰显现。
朝云的到来,她的力量,她的干预,并非意外,而是必然。
大祭司的嘴角扯开一个刻毒而满足的弧度。
“正是如此,我才会放任起义的存在……”
起义的正义会吸引朝云参与,这也就是放着不管的原因。并且那场由她引发的、针对上层贵族核心区的冲击,会像投入滚油的火把。而届时,当整个泽尼萨尔的力量都因恐惧和内斗而沸腾到顶点,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王权争夺的瞬间,他启动法阵所需的庞大魔力与环境动荡也将达到巅峰。
他的预言能力反复确认着:“时机已至。”
但他并非毫无疑虑。
他“看”到朝云体内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魔力,那力量位格之高,连他的窥探之眼也会被灼伤、扭曲。
这道裂隙开启的瞬间,不仅仅是释放恐怖存在的通道,更是引爆一座魔力火山。所有积蓄在星泪结晶中、连同地脉深处暴动的水魔力被强行抽取、压缩,再借助法阵之力贯穿空间壁垒的一刹那,所爆发出的能量洪流……
这股力量将如同橡皮擦一般,瞬间扫过整个泽尼萨尔。瀑布将被蒸干,悬空的建筑会化作齑粉,岩石如同黄油般融化,生命将在极致的光与热中归于虚无,大地将变成一块焦黑的伤疤,这个地区将彻底消失。
“朝云……” 大祭司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与谨慎交织的光芒,他对着幽暗的空气低语,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
“你可能侥幸活下来,带着一身灼伤和灵魂的残片……但伊蕾娜和沙耶,你的那两个小跟班……”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阴沉笑声,“将被彻底抹除,连灰烬都不会留下……她们没有抵挡这种超越凡尘的力量的资格。”
他深知,试图以一己魔力去阻挡这股裹挟着形而上领域狂暴气息的洪流?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哪怕是他召唤的“不可知”本体在壁垒的另一侧施加影响,亦或是单纯两界在一瞬间进行的真空抽取一个级别的物质交换,这股力量也已不再是纯粹的“魔法”。
它包含了规则层面的撕裂和重组,绝非任何个体的血肉与意志所能承受之重。
抵挡,只会让自己瞬间化作最细微的粒子尘埃。
同一时间,上层贵族区边缘,一间位置隐蔽、装饰奢华的客房内。巨大的水晶窗外,是天泪瀑布奔腾而下的永恒水幕在夕阳下折射出的璀璨流光。窗边,朝云正凝望着下方朦胧翻滚的虹雾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颗从下层带回来的星泪结晶小碎石。
伊蕾娜在一旁的软榻上给自己的日记本增添几页,灰白色的长发散落肩头,周身气息沉静如水;沙耶则在桌边读着这个地方的地图,她可以不希望到时候自己找不到路。
突然,一股极其细微、却如同冰针刺入骨髓般的冷意毫无征兆地窜上朝云的脊背,让她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半秒。
心跳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怎么了,前辈?”沙耶敏锐地察觉到朝云气息的波动。
指尖的碎石边缘被朝云捏得微微嵌入指腹。那种感觉……异常模糊,却又沉重得压人。
像从极高远的虚空垂下的一丝恶意窥探,并非实质的威胁,而是一种女人的第六感一样的直觉。
“感觉……有点怪。”她声音发沉,试图抓住那丝一闪而过的预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朝云沉默了几秒,随后表示自己出去转转吧,可能是在房间里呆久了。
随后她一个再次来到中层那处冷清的占卜摊前。老妇人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更加佝偻,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在看到朝云时,恐惧与敬畏再次浮现,但又被强自压下。
依旧是那盛着清澈液体的小小水晶镜。
“抱歉,我真的没办法看你的未来。”
“请您……再看一次,”朝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就未来两三天。”
“这......”
“我给你双倍的钱。”
老妇人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透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她将全部精神力灌注于指尖。
这一次,手指点向水面的瞬间,没有可怕的沸腾,没有剧烈的抗拒。水晶镜面下的景象急速流转、碎裂、重组——不再是笼罩在雷霆迷雾中的两条浩瀚长河,而是近在咫尺、破碎而混乱的片段。
大片大片毫无意义、纯粹而刺目的红色在镜面下炸开、泼溅,如同被一刀切开喉咙喷涌而出的动脉血。
“看……看到什么?”朝云平静地问。
“血……好多血……”老妇人声音嘶哑破碎,“这是血光之灾啊。”
朝云盯着那重新归于平静、却仿佛被无形血色污染的水晶镜,沉默地放下远超价格的银币。
“注意……怎么注意?”
走出摊位,望着中层区熙攘的人群和远处被金光笼罩的贵族核心区,朝云低语。一切看似平静,起义计划已部署周密,席拉也按兵不动……这血光从何而来?那挥之不去的心悸又从何而来?
她无法洞穿迷雾,最后只能归结为大战前夜的紧绷神经导致的过虑。
箭在弦上,容不得犹豫。
沉重而稀薄的黎明撕开了泽尼萨尔上层区域的宁静。
几无风声,空气凝重得似要滴出水来,巨大的钟摆在天泪圣殿顶端缓缓摆动,投下沉默的阴影。
起义之日,到了。
三人按计划分头行动。
伊蕾娜和沙耶的身影融入中层区通往虹雾区的幽暗石阶深处,她们的气息迅速变得缥缈,如同汇入水流的小溪。
最后留下的是沙耶带着坚定回望的眼神,以及伊蕾娜无声的颔首。她们的任务是配合起义军主力清除关键节点的抵抗力量,同时,在席拉大魔女出手干预的关键时刻进行拦截与拖延——虽然是假人慢打,但也算是切磋了。
很快,她们的身影便被翻滚的灰白色浓雾彻底吞噬。
朝云最后望了一眼她们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
空气里下层隐约传来的骚动开始加剧。
她不再犹豫,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贵族区曲折复杂的水晶回廊与悬空石桥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