砾石湾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尚未凝固的琥珀,带着海盐的腥咸与一种腐朽木头特有的霉味。
码头区域,昏暗的魔法灯在渐沉的夜色中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斑,将拥挤的船桅、成堆的木箱与鱼桶拉出扭曲的长影,几艘待发的货船发出沉闷的号角,水手粗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勉强遮掩了暗巷里更不祥的动静。
沙耶觉得自己的肺部在灼烧。
冰凉刺骨、带着浓郁鱼腥和某种有机物腐烂恶臭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裤腿,每一次迈步都像拖着铅块。下水道的黑暗仿佛有生命,紧贴着她的肌肤,每一次呼吸都贪婪地试图将她的生机抽走。
她死死攥着辉日特使给的钱袋,冰冷的信物硌着掌心,但更冰冷的是身后那如影随形、跗骨之蛆般的追捕感。
“在那边!码头!快!”
“封死出口!别让她上船!”
卫兵模糊但凶戾的吼声透过厚厚的土层和石壁渗进来,伴随着金属甲胄撞击的铿锵。沙耶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凭着记忆和外放感知残留的碎片影像,跌跌撞撞地在迷宫般的黑暗中摸索,终于,前方传来一丝带着咸腥的微风——下水道的出口!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锈蚀的铁栅栏,一个翻滚,狼狈地跌入码头栈桥下方冰冷的浅滩。
夜风扑面,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让她瞬间暴露在空旷的地带。
“在那!栈桥下面!”
“抓住她!”
至少三名琥珀卫兵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从不同的方向猛扑过来!他们手中的长矛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之光。沙耶几乎能看清他们面甲下狰狞的眼神和对“邪佞异端”的狂热憎恨。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她没有飞行扫帚可以迅速离开——在狭小的下水道里根本无法携带和使用。单凭双腿和精神疲惫不堪的身体……
不!不能放弃!朝云前辈说过,面对强敌,只要还没死,就要想着怎么活!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朝云曾经说过几句的、那些与“优雅施法”背道而驰的近身缠斗技巧——“面对复数敌人,制造混乱,寻找障碍物,利用环境,攻击最脆弱、能最快使敌减员的部位!”
沙耶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倔强,她没有选择吟唱那些需要时间的复杂魔法,而是猛地将体内所剩不多的魔力通过魔杖尝试输送给自己的身躯,她需要保证自己的魔力可以用在实处,面对这种铁罐头,要是想不造成大的声音解决就不能用那些大威力魔法。
她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微弱的紫色残影,如同鬼魅般从两支交叉刺来的长矛缝隙间险之又险地侧滑出去,顺势扑向最近一个堆满空木桶的角落。
“拦住她!”卫兵头目怒吼。
一名卫兵反应极快,提前封堵木桶堆的侧面,长矛直刺沙耶后心!千钧一发之际,沙耶猛地矮身,随后在魔力的支持下,以超越人类的速度一脚踹带着破风声,狠狠踹在卫兵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响起,那人瞬间失去平衡,惨叫着滚倒在地。沙耶毫不迟疑,抓起一个沉重的空木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另一名冲来的卫兵狠狠掷去,木桶呼啸着砸向对方面门。
趁着那名卫兵下意识格挡、视线受阻的瞬间,沙耶直接魔杖一挥放出烟雾遮盖他们的视线,随后朝着记忆中“三号栈桥”的方向亡命狂奔!目标就在眼前——那艘破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帆船,“渔歌号”。
船身布满海藻和修补的痕迹,像一头搁浅垂死的鲸鱼。
心跳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沙耶知道自己太紧张了,以往的任务都没有这么的有危险性和重要性,她很激动。
码头区因为卫兵的喊杀变得混乱,水手和搬运工们惊恐地躲避着。沙耶奋力攀上摇摇晃晃的栈桥木板,眼看就要接近“渔歌号”的船舷!
“休想!”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毒蛇吐信!
一道惨白的光芒无声无息地从斜刺里射来!沙耶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凝固的松脂,粘稠而沉重!无形的锁链缠绕上她的手脚,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是穿着白袍之人。
三名白袍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栈桥尽头,其中一人正高举着魔杖,杖尖散发着禁锢灵魂的苍白光辉,脸上是看待蝼蚁般的漠然。
沙耶的步子戛然而止,如同撞进一面无形的墙壁。冰冷刺骨的禁锢感让她动弹不得,绝望如同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能看到“渔歌号”船舷上,一个穿着朴素的渔民打扮的男人眼中闪过的焦急与无奈——是接应人!但他此刻也被两名卫兵用长矛指着,不敢动弹。
“渎神者,你的闹剧到此为止。”
另一名白袍神使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将亵渎之物交出,坦白辉日王国的阴谋,伟大的神使或可赐予你参与奉献的荣耀……”
他的魔杖开始凝聚起一团浑浊、散发着不祥甜腻气息的琥珀色光球,“否则,你将被净化为基石。”
沙耶咬紧牙关,嘴角溢出血丝。她感到了真正的死亡气息,比下水道的黑暗更浓稠。“不……”她嘶哑地吐出这个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什么啊,自己真的就这样要结束了吗……
情报……还没送出去……朝云前辈……伊蕾娜……对不起……
就在那团琥珀色光球即将发射,死亡的阴影笼罩一切的刹那——
夜空中,毫无征兆地炸开一道撕裂般的厉啸!
不是声音!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空间切割感!如同无形的巨神挥动天穹之刃!
嘶啦——!!!
禁锢着沙耶的无形锁链应声断裂!那恐怖的空间撕裂感,甚至让两名白袍神使施法的动作都为之一滞,脸上首次露出了愕然与惊惧!
一道拖曳着暗红色魔焰的身影,如同陨星般带着无匹的气势从天而降!速度之快,在空中只留下灼目的轨迹线!
轰!!!
人影重重砸在白袍神使与沙耶之间的栈桥木板上!沉重的冲击力让整个栈桥剧烈摇晃,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烟尘、木屑混合着被挤压开的空气,形成一个瞬间扩散的漩涡。
中心处,一个人影缓缓站直。她个子高挑,一头钴蓝色挑染的长发在暗红魔焰的映照下狂舞不定,深灰色的斗篷下摆猎猎作响。手中并非魔杖,而是一柄造型狰狞、流淌着熔岩般暗红魔焰的巨大镰刀——葬月!
而那钢铁一般的扫帚,飞雪,也已经把其中一名白袍神使给洞穿——扫帚铁质的柄洞穿了他的心脏,随后整个扫帚旋转起来,快速的离心力瞬间将其绞出巨大的空洞,血肉飞溅。
此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朝云微微侧过头,右眼虹膜边缘那道神秘的金色纹路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微光,视线扫过被震开的卫兵和僵住的白袍神使,最终落在身后、劫后余生、兀自一脸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的沙耶脸上。
“啧,”朝云十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封大漠的冷冽与嘲弄,“几个大男人追着个小姑娘跑,创世会的作风……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要是你们,那恨不得自刎归天。”
一股仿佛实质般的、混合着硫磺与铁锈的恐怖威压,如同倒扣的无形巨碗,瞬间笼罩了整个码头区域!原本还在喧哗的水手、惊惶的看客,甚至部分普通卫兵,都在这威压下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地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尤其是她刚刚出场就几乎将白袍神使的力量消灭,侮辱!
他们又怎能不畏惧口牙!?
“朝…朝云前辈!”沙耶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和狂喜,紧绷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去,但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
另一道身影轻盈如羽毛般落在沙耶身旁。
“没事了,沙耶。”
伊蕾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后怕的紧绷,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在和朝云一起行动久了后,她已经学会如何迅速检查沙耶的状况,灰白的长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关切与骤然升腾的怒火。她抬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锁定了白袍神使和他手中的琥珀光球,冰冷如刀锋。
“没事?”白袍神使短暂失神后,脸上闪过被冒犯的暴怒,“搅局者!一起净化!”他厉声命令手下卫兵围攻,同时将手中那团扭曲空间的琥珀光球推向朝云!
朝云甚至没正眼看他。
葬月巨镰只是随意地反手一撩!一道凝练如血的暗红刃光撕裂空间,无声地迎上光球!
噗嗤!
那蕴含着诡异抽取之力的琥珀光球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连同周围三名扑上来的卫兵一起,在无声的湮灭力量前瞬间被吞噬、分解!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只有衣物碎片和几缕飞灰飘散!
另一名试图对伊蕾娜方向施放魔法的白袍神使,咒语刚念到一半,伊蕾娜的魔杖早已点出,一道如同经过无数次计算、精准到毫厘的银灰色魔力细针无声射出,瞬间穿透了对方的魔法屏障,狠狠扎入其手腕。
“呱——!”
神使惨叫一声,魔法反噬的光芒在他身上炸开,长袍燃烧起来!他痛苦地摔倒在地翻滚。
剩余的卫兵彻底胆寒,握着长矛的手都在颤抖,没有一人再敢上前。
码头陷入死寂,只剩下海浪声和受伤神使的哀嚎。
朝云的目光扫过那些残留的琥珀色能量碎片和被破坏的卫兵铠甲,她的右眼眼角轻微抽动了一下,仿佛有微弱的电火在纹路间跳跃。
“这些气息……还有王都那恶心的能量……”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跟这印记……果然在相互吸引。”
伊蕾娜已经扶起了沙耶,并将辉日特使的信物和那个记录着惊人情报的魔法卷轴都拿在手中。只是简单地注入魔力扫视了几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朝云。”伊蕾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愤怒的颤抖,“他们确实是在进行献祭这种事情,但也在进行着将活人变成容器......我无法描述,总之是作为类似供能体的存在......”
“容器?”朝云深灰色的瞳孔猛地收缩。结合之前在“不朽回廊”的所见,那些连接琥珀尸骸的暗金脉络,以及神使口中“容器”、“陛下思维停滞”的密谋……朝云的超级大脑内已经有了一丝脉络。
“沙耶,你做的很好。”朝云沉声说,这是认可,也是责任。
“现在我们先把你送回去。”她的目光转回王都,右手葬月巨镰缓缓提起,暗红的魔焰吞吐不定,如同渴饮之蛇。
“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那位‘宁静’的陛下。我要亲自去让他永生。但在此之前,这种大规模的行动,还是要做好打算。”
朝云转过身,轻轻一挥手,那些愣住的,不知所措的士兵和水手以及普通人们直接忘掉了这段的记忆。这一幕是朝云借用了体内那份属于“毁灭”的魔力性质,因此可以做到这样的创举。
“走吧。”朝云转过身,随后看向沙耶,她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乐观,轻声说。
“还有,我很想你,小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