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的气息早已被暖湿的南风取代,载着朝云与伊蕾娜的扫帚飞越最后一道苍翠的山脉,眼前豁然开朗。
下方并非常见的良田阡陌或繁华城镇,而是一片在夕阳下反射着奇异金红色光晕的土地—— 琥珀王国。
整片国土仿佛被笼罩在巨大的、半透明的蜜色滤镜下。建筑多用当地开采的、带有天然树脂纹理的琥珀色石材建造,在斜阳中闪烁着温润而沉重的光泽。
河流流淌的水泛着奇异的粘稠感,蒸腾起的薄雾夹杂着一股混合了松脂甜腻与隐隐腐败的气息。
城镇虽规划整齐,街道上也人来人往,但异常寂静。人们的步履规整得过分,衣着虽整洁却透着陈旧感,脸上大多是一种麻木的平静,缺乏应有的市井喧闹或生活气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却又死气沉沉,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标本馆。
“这里…感觉不太对劲。”
伊蕾娜轻蹙眉头,紫罗兰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下方。她的感知力探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点粘稠的回响。
没有喧嚣的生命活力,也没有浓郁的绝望或恐惧,只有一种令人不适的、被压抑的平静。
“太安静了,像凝固了一样。”
朝云同样凝神。
在她深灰色的视野中,下方的景象更是诡异。那些看似正常的行人,其生命气息微弱且僵化,如同风中残烛,摇曳却难熄。
更让她在意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生命力诱惑的奇特气息——与普通的魔力不同,它们显得更“精纯”,也更具有生命力,像是经过“提纯”的生命精华。
整个王国,就像一枚巨大的、缓慢凝固的琥珀,将生灵的生命力一点点封存、吸取。
“下面的人,生命力像快耗尽的蜡烛,也像那种快到寿命的电灯。总之就是不容乐观,看来又是个大事件。”
朝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厌恶。
“空气里有区别于魔力的特殊能量,我也无法吸收,但都是去往一个方向的。”
她们降落在王国边境最大的贸易城镇——“凝脂港”。港口船只不少,但装卸货物的工人动作出奇的缓慢和规整。
市集上商品也算丰富,价格却比邻国高出许多,商贩们沉默居多,即便开口,声音也平缓得缺乏感情。
镇民们偶尔目光交汇,只有一片空洞。
更让她们在意的是无处不在的王室公告:颂扬着伟大的“琥珀王”阿尔戈特的睿智与长寿,祈求着子民们为王国继续献上“虔诚的宁静”。公告的落款处,印着国王本人的肖像——一个面容如同被琥珀凝固住的中年人,眼神深邃却透着非人的冷漠,皮肤下似乎隐隐流动着奇异的金色光泽。
入夜,她们在一家名叫“滴露小栈”的旅店住下。
旅店老板是个寡言的精瘦男人,眼神闪烁不定。伊蕾娜巧妙地用几枚金币和灰之魔女的名头,加上对当地“秩序安宁”的刻意赞叹,才撬开了他的嘴一点点。
“王都在‘琥珀之心’…国王他……智慧无边,光芒永驻。”
老板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面上的木纹。
“他的宫廷医师,那些白袍的神使大人……有办法。是的,他们有办法让荣耀持续…代价嘛…”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住了口,眼神惊恐地瞟向窗外巡逻而过的、身披镶嵌琥珀鳞甲、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卫队,“…是必要的奉献!为了国王的永恒智慧!不要问了,魔女大人,在王城…多说‘不必要’的话,会被请去‘谒见侍神使’……”
“‘白袍的神使’?”朝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叹口气后补充一句,“谢谢你的告知。”
老板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神里的恐惧几乎凝成实质,他慌乱地收拾抹布,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后厨。
“奉献…代价…谒见…嗯,像是搞献祭的。”伊蕾娜喃喃自语,她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她相信朝云也有答案了,“你应该知道是谁了吧,手法很像,不排除创世会的嫌疑。”
“我也觉得像是那群极端分子能干出来的事情,装神弄鬼、傀儡国王。”朝云捏碎了手中一块坚硬的琥珀糕点,粉末从指间洒落,“说实话,我一直不认为永生是什么好事情。”
“为什么?”伊蕾娜问道。
“很简单啊。”朝云将那份琥珀糕点用魔法探知后,确认没问题才将其放入嘴中,“死亡是代表了故事的终点,无论贫富,无论荣华与卑贱,都可以拥有的事物,而永生代表着无法结束。但永生,永生的方法我有很多种,但哪一种都不是好的。”
她转头看向伊蕾娜,发现伊蕾娜还不理解。
“没事的,伊蕾娜,你之后就会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她们决定前往王都“琥珀之心”。
沿途所见令人触目惊心:大片农田抛荒,因为国王沉迷永生不理朝政,且加上寿税等繁多税种,已有数千人逃荒至临近的国家,随后是边境看管的加剧,现如今留下的也已经无力去耕种农田;矿洞里,瘦骨嶙峋的矿工麻木地搬运着泛着油脂光泽的琥珀矿石,工头冷漠地看着,不时将几个因体力不支或咳嗦太响而被视为“效率低下”、“破坏宁静”的矿工拖走。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越来越浓。
与此同时,琥珀王国西部边境 – 边境小镇“砾石湾”
与凝脂港的凝固死寂不同,砾石湾显得喧嚣而充满活力。这里的人们穿着更朴素但带着实用的补丁,声音洪亮,眼神明亮,充满了邻国 “辉日王国” 特有的昂扬气息。
镇上唯一的旅店“破浪者之锚”的简陋房间里,一个身影正借着昏暗的油灯,飞快地在羊皮纸上书写。
她身材娇小,留着干练的紫色短发,正是已成为正式魔女、奉魔法协会命令前来调查的——沙耶。
她的脸上褪去了当初在朝云身边时的青涩和些许依赖,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与专注,眼神里闪烁着机警和坚定。桌上摊开的卷轴显示着她这些天秘密调查的成果:一份详细描绘了琥珀王国境内诡异的魔力流向、抛荒农田位置的图表、一份 追踪到大规模稀缺魔药原料被伪装成普通香料送入琥珀王都的物资表、一份多个村庄失踪人口惊人,官方记录却诡异地显示为“脱离王国”或“自愿奉献”的人口动态记录。
以及一份来自辉日国王塞巴斯蒂安的特使:“……吾国子民因邻境之恶疾深受其害。阿尔戈特王偏执永生,国已不国,民陷水火。若调查证实其以子民血肉饲己及邪教,吾,塞巴斯蒂安,誓以辉日之光,驱散琥珀之暗。吾等之剑,不为征服,只为生灵之权柄!”
沙耶握紧了拳头。
辉日王塞巴斯蒂安是大陆上着名的贤王,国力强盛,爱民如子。他的承诺绝非空谈。
她冒险潜入边境几次,甚至差点被发现,终于拿到了一些关键证物——一小包从琥珀之国提取后的特殊魔力,还有一枚被遗弃在王都下水道附近的、刻着奇怪标志符文碎片的铁牌。这些足以证明王室与某个组织勾结,进行骇人听闻的永生实验和人口掠夺!
然而,就在昨日,沙耶在返回砾石湾的路上,远远瞥见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在天空中掠过——灰白色的长发,修长的身影,灰之魔女伊蕾娜;她身边还跟着那位强大到令人仰望的蓝发魔女,朝云十六。
震惊之后是狂喜!
自己这么巧居然遇到她们了,这段时间自己也攒了不少钱,应该可以和她们一起行动了,嗯,到时候一定要问问她们。
而且有这两位强大的前辈在此,调查和揭露的把握骤增!暴增!这邪恶势力又怎能抵挡的了?
沙耶原本计划今晚就将情报通过隐秘渠道送回辉日王国和魔法协会总部,但看到她们后,她决定冒险多留一天,看看是否能联系上她们,将更详尽的情报交给前辈们。
她小心翼翼地将情报卷轴和证物藏进特制的、有隔断的魔法口袋,贴身放好。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夹杂着兵刃碰撞和严厉的呵斥声!
沙耶脸色一变,迅速熄灭油灯,如同灵猫般无声无息地移动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楼下,一小队装备精良的琥珀王国精锐卫兵,正与旅店老板激烈争执,旁边站着面无人色的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