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一汪熔金,慵懒地流淌进校长办公室宽大的窗棂,将室内沉重的书桌、高耸的书架,以及两位对坐的魔女,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缓缓舞动,时间仿佛也沉淀下来。
芙兰背对着窗户,面容在逆光中略显模糊,唯有那双温和却敏锐的眼睛,如同打磨过的紫晶石,清晰地映着伊蕾娜的身影。
短暂的寒暄过后,办公室内陷入一种熟悉而宁静的沉默,却又带着些许阔别重逢后的微妙距离。
芙兰端起白瓷茶杯,轻啜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下颌线。
“那么。”芙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伊蕾娜,这半年的旅途,你走过了不少地方呢,风景如何?是否像你当初出发时向往的那般?”
她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伊蕾娜。
伊蕾娜正捧着温热的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窗外的金光照在她银白的长发上,泛起点点碎金。芙兰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她微微晃神。
她抬眼望向导师,在和老师相处这么久的时间里,她从未听过老师说过这么一句话吗,或许老师要在自己面前树立一些作为着名魔法学校教授的威严?还是太久没见自己后不知如何开口?
“老师,”伊蕾娜开口,声音轻缓却坚定,“景色确实很美。我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是过去的我完全见不到的。有美食,有人文,也有仇恨和复仇......”她顿了顿,仿佛在整理纷飞的思绪,“但驱使我的,远不止是这些。”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看着夕阳缓缓沉入远方的塔楼尖顶。
“您还记得我哭的那一天吧,那时候你说,我的父母以为我会因为当时的成功而变得骄傲自大,所以想让我受到一次挫折。”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芙兰,眼神清澈,但没有了当时的纯真而是更加的坚定,“但在我真的拿到星辰徽章后我还是为我取得的成就而感到了骄傲,这份骄傲一直持续到我遇见了朝云十六为止。”
伊蕾娜的语气带着一种平静,并非是被打破幻想的平静,而是看破幻想后更加坚定的信心:“和她的旅途,我知道了我的成就其实并不伟大,跟着她遇到的一些事情很危险,有一些足以我死上千百次,我的态度最初也是惊讶和不解,毕竟看着不管就好了。后来,在看着朝云为死去的数十万的人们复仇时,她那副牙都恨不得咬碎的那一刻,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些更有趣的东西,也更有成就感的东西。”
“我被这样的事物,和这样的人深深的迷恋上,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芙兰静静地听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和欣慰。曾经的雏鸟,翅膀已经变得硬朗,飞向了更复杂也更真实的风暴。她微微颔首:“不错,伊蕾娜,你做的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作为老师很开心......当然,也很担心。”
她话锋一转,带着温和的调侃与关切:“不过,一个人走总归容易钻牛角尖。”芙兰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你的母亲一直很想你。”
伊蕾娜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带着孩子般的期待:“妈妈她…还好吗?”
“好得很。”芙兰的眼中也染上笑意,回想起那个温馨庭院里的身影。
“她还是那样优雅又带着点调皮。她说,罗贝塔的枫叶今年特别红,家里的苹果派烤得也比往年香脆,你父亲还是很喜欢吃。她让我务必转告你——”
芙兰的目光柔和地停在伊蕾娜脸上,“如果将来你的旅程,路过罗贝塔的家门口,请一定记得推开门进去看看。让她看看她那走遍世界的女儿,是否褪去了些书卷气,添了几分风霜……当然,”芙兰的眼睛又弯的看不见了,“她还特意加了一句——‘若是那孩子身边,到时候朝云还在的话,请一起带回来。’”
伊蕾娜的脸颊顿时染上了一抹与窗外夕阳同色的红晕,下意识地捧紧了茶杯,试图借杯壁的温度驱散脸上的热度。“才,才没呢!我和朝云的关系很健康!”
芙兰看着学生难得的慌乱,心头的笑意更浓,但同时也想起了这次谈话更深层的目的。
她将话题导向了核心:“那位镰之魔女…朝云十六。”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眼神也锐利了几分,“伊蕾娜,这半年来,想必你比我更深刻地…感受过她的‘存在’?”
“感受?”伊蕾娜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之前的羞涩瞬间褪去,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刻印象取代。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老师,您说的是哪种感受。”
无需芙兰追问,那些震撼的画面自然涌现:
“花之国的那一次,”伊蕾娜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个国家不止一次向魔法协会发过悬赏和请求,魔女协会也排出过很多人手去尝试解决。一位不够就两位,两位不够就四位,最后费劲千辛万苦将其解决后还是没用,植物类的魔物本就生命旺盛,难以长草除根。而朝云就那样的将其抹除了,甚至于渣都不剩。”
伊蕾娜思索到了当时的情景,还是被朝云所展现出的实力所震惊——这种超越常规魔女的战斗力和魔力水平,尤其近距离肉身接那最后一击只是被重伤手臂更是离谱。
“在无民王国的遗迹,”伊蕾娜的紫眸深处掠过一丝寒光,“复仇的公主米菈罗赛,扭曲而强大,她献祭了整个国度换取力量,自以为完成了复仇便可在绝望中解脱。可是……当朝云拦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完全不同了。”
伊蕾娜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仿佛再次感受到那场精神威压的余威,“那不是普通魔女的威压,老师。那更像是通过魔法让朝云与死去之人的意志暂时的连接起来,真正的但暂时的成为了审判的本身。她手持武器,仅仅只是存在感,就压得米菈罗赛喘不过气,强大的魔力在她面前像风中的烛火。”
“就像是我书信里所说的,最可怕的是是她在精神层面处决了那个罪人后,并未有丝毫胜利者的自得,只是有悲哀和劳累,就像是她本可以不去做这件事一样。”
她想起了那个雪夜,朝云望向远方时,眉宇间那抹难以化开的沉重。
“或许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的话,她就不必去做吧。她不像是想着如果绕着道看不见这件事就不必陷入麻烦的人,她像是一个骑士小说里的角色。”
最后,由芙兰接过了话头。
“随后,就是瑟银镇的那次了,你和她遭到了创世会的干部袭击,在精神与魔力都被不可名状的力量侵蚀和消磨之时,被朝云用自身的力量一刀.....一刀破碎了。”
二人的讲述十分清晰,一个个片段拼凑出一个超越了常理的强大存在。
办公室里变得异常安静,唯有夕阳一点点挪移着光影的位置。芙兰倾听着,脸上温和的笑意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当伊蕾娜说完,芙兰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强大到令人生畏。”芙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后的忧虑,“伊蕾娜,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和校长谈完公事,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关于她,关于你和她的未来。”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伊蕾娜,望着窗外逐渐由金转红的苍穹。
“我并非精通预言或命运魔法的魔女,”芙兰缓缓道,“但一些流传下来的辅助推演技巧,但是身为魔女,有一些这方面的了解和学习也不奇怪。刚才,我心绪不宁,试着为朝云十六,仅仅是她这个人本身存在的‘方向性’,做了一次象征意义的推演。”她的语气越发肃穆。
芙兰转过身,夕照勾勒出她严肃的侧脸轮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伊蕾娜屏住呼吸。
“核心牌,是审判。”芙兰一字一顿地说,“紧接着,是正位的力量和正位的正义。这三张牌构成了最明确的基调——审判的力量、力量的正义、正义的审判。这指向一个存在,其道路是清除,是裁决,以无匹的力量执行绝对的正义,如果她能一直守住初心,那会让世界上多一个英雄的故事。”
芙兰的话让伊蕾娜想起米菈罗赛的下场,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芙兰眉头紧锁,眼中浮现出困惑与惊疑,“紧随其后亮起的牌,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尝试过好几次重置,牌序中代表迷惑与潜藏不安的‘月亮牌’——无论正位、逆位,同时显现!象征希望与指引的‘星星牌’,也同样正逆位共存!而最后定格的位置……”
芙兰的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几乎冻结了空气:“本应是圆满与达成的‘世界牌’,同样正逆位同时出现......”
这个结果让芙兰自己都显得难以置信:“这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悖论。从未有任何文献记载过单次象征推演会出现如此自相矛盾、边界完全模糊、指向截然相反的状态。象征光明的牌与阴影的牌合二为一,成就与颠覆同处一隅。”
芙兰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伊蕾娜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警告:
“伊蕾娜。这个名为朝云十六的女孩,她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本身。她的存在逻辑、力量来源、甚至可能她的……来处,对我们而言都是未知的深渊!围绕她的‘塔’——颠覆与磨难的牌意在这混乱牌阵中贯穿始终——意味着她的道路必然伴随着极度的危险、崩坏和价值重估。与‘审判’相伴的力量会将所有人卷入她身边的风暴中心!”
芙兰的指尖重重敲在窗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太可怕了。这‘可怕’不仅仅在于你能感受到的那种压倒性力量,更在于她身上那种彻底的不确定性。她的命运丝线本身就是一团混沌的乱麻,牵引着所有靠近她的人,一同坠入那深不可测的未知谜团。”
芙兰盯着伊蕾娜的眼睛,眼神复杂又带着深切的忧心:“伊蕾娜,我要你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一点:跟着她,意味着与安逸、与平凡的人生轨迹彻底告别!这不是欣赏风景、记录故事的悠闲旅途。她的终点,我们一无所知;她的前路,九死一生。是随时可能倾覆、将你我都碾碎的狂澜巨浪,哪怕是身为魔女。”
芙兰上前一步,语重心长,几乎带着一丝恳切:“我理解你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羁绊。但你必须问问自己:如果你追求的,仅仅是作为一名记录者,或者安稳度过余生,守着那份宁静——这条路对你就太过凶险。”
“朝云十六就像行走的深渊本身,靠近她,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觉悟。”
接着,芙兰话锋一转,语气中陡然注入一股凝重而决绝的力量:“但是!如果你心中的那团火焰未曾熄灭,如果你内心深处埋藏的不仅仅是成为传奇魔女的梦想,而是更宏大、更沉重的东西——比如,你想成为撕裂这世界弥漫的阴霾,斩断纠缠无辜者的荆棘,不惜己身去寻求真实答案的英雄!那么,伊蕾娜——”
芙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伊蕾娜的身体,看到了她灵魂最深处的光点:
“跟上朝云十六。这条充满未知与致命风险的路,就是你通往那个真正的‘大英雄’身份的荆棘桥梁!她的审判之路,她的力量之途,她的混沌谜团,或许……就是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与力量的唯一方向。”
芙兰的话如同暮色中的惊雷,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伊蕾娜的心坎上。她站在原地,夕阳最后的光芒恰好从芙兰肩头跃过,刺痛了她的眼睛。老师的警告在脑海中轰鸣,与半年来旅途中关于朝云的每一幕——那令人安心又令人心惊的背影,那不经意间的温柔,那面对深渊时挺身而出的决绝——激烈地交织、碰撞。
巨大的未知与九死一生的凶险,此刻清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