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钢铁扫帚划破沉沉的夜幕,星光为它镀上银边。草原特有的泥土与湿润青草的气息被高速疾风撕扯、抛散。
伊蕾娜的额头轻轻抵在朝云单薄却出乎意料坚实的后背上,平稳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一夜急行,飞行魔法催动的风本该凛冽如刀,但或许因为贴地飞行,又或许因为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那风声始终维持在一种微醺的嗡鸣状态,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催眠的伴奏。
她竟真的在疾风中睡着了,环在朝云腰间的手无意识收拢,像抓住一根浮木。
朝云的脊背挺得笔直,右肩处温热的触感和规律的呼吸声让自己的心痒痒的,上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并非上辈子的朝云一直是单身狗,只不过本尊的感情并不顺利,朝云自己也很可惜自己那天生扫把星的运气。
曾有段时间,前世的自己一心的不想再去喜欢任何人,因为哪怕对于现在的自己都过去接近二十多年了,但仍记得自己当初的爱人对自己伸手,希望可以待在自己身边的画面。
但那时的她还不是魔女,只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人,哪怕是现在,朝云也曾经查阅过资料,这个世界对于一些疾病有没有治愈的方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想着这件事,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释怀了,但是自己的内心骗不了自己,自己一直无法安下心来真的面对自己。
再一次陷入自我世界的朝云摇摇头,现在只有他操控扫帚,每一次微小的气流扰动都可能带来颠簸,惊扰这片难得的夜色。
酸涩与沉重,如影随形。
但此刻,肩上传来的重量,像一剂微温的镇定剂。伊蕾娜浅淡的呼吸拂过颈侧,带着一丝干净的皂荚香。朝云不知为何紧绷起来的神经,竟在这份毫无防备的贴近中,被夜风和体温一点点熨帖得柔软了些许。
她不敢动,怕惊醒对方,又或者是贪恋这份奇异的慰藉。心尖漫过一阵细微的麻痒,混杂着那点因“靠垫”调侃而生出的窘然,在寂静的飞行中悄然发酵。
“唔……”
一声模糊的轻哼,肩上的重量动了动。朝云瞬间屏住呼吸,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现在应该在东之国作为实习魔女修行的沙耶,她睡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应该也不错。
“快到了?”
伊蕾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迷糊,蓝宝石般的眼睛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朝云紧绷的侧颈线条和被风吹乱的几缕蓝发发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倚靠着对方。
“快了。”朝云的声音听起来异样平稳,只是握着扫帚柄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她甚至不敢偏头。“你看前面。”
伊蕾娜依言抬起头。
东方天际,墨蓝色的天幕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边缘撕开了一道裂口,漏出金红的熔岩。那裂口迅速扩大、蔓延,将沉沉的夜色驱散。破晓的金辉,带着不容置疑的磅礴气势,刺破地平线,撞碎薄纱般弥漫在海陆交界处的厚重晨雾。
雾,瞬间被点燃,化作流淌的熔金,氤氲流转,遮蔽了视野,却又奇异地透射出下方那沉睡巨兽的轮廓。
雾气之下,一片宁静的蔚蓝海湾温柔地依偎着陆地。
依山而建的城市高低错落,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垣在镀金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童话故事里遗失的仙境。湿咸、清新,带着海藻和某种清甜花香的风,强势地涌入鼻腔,瞬间驱逐了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也仿佛将昨夜的沉重轻轻拂去一角。
“哇……”伊蕾娜由衷地发出一声低叹,睡意彻底消散。“这里就是晨露港?”
“地图上是这么标的。”
朝云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肩头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重量和温度,有些不自在。她迅速把这怪异的情绪压下,调整扫帚姿态,向着那片金色晨雾的边缘,一片临海的红杉林滑翔而去。
钢铁扫帚划过柔韧的草尖,带起一串晶莹的露珠。
“先歇歇脚。”
扫帚轻巧地降落在林缘一片被露水打湿的柔软草地上。巨大的红杉树沉默伫立,深褐色的树干虬结着岁月的痕迹,宽大的枝桠遮天蔽日,形成一片静谧的穹顶。
前方不远,一块被海水冲刷得圆润的黝黑礁石如忠诚的卫士般守望着海岸。海浪轻轻拍打着它基部的沙石,发出轻柔的、有节奏的哗哗声。
朝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储物袋里掏出那块硬邦邦的、边缘有些发白的甜饼,掰成两半,将较大的一半递过去。又摸出几颗熟透后带着暗紫红色的野浆果,果子表面还覆着采摘时沾上的薄薄晨露,冰凉的触感让人精神一振。
“不进去吃吗?”
“伊蕾娜,你自己说的要吃这个嘛。”
“那不是我以为到不了嘛,算啦算啦,就当野餐啦。”
两人背靠着粗壮清凉的树干坐下,默默啃着聊胜于无的早餐。浆果微酸清冽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配合着干涩的饼,有种怪异的和谐。
她们安静地看着阳光的威力渐渐显现,晨雾从浓稠的熔金褪成浅金,再到银白,最终消散于无形。
海面的蓝变得透明、深邃,能清晰地看到水下摇曳的海草和穿梭的鱼群影子。几艘早起的渔船扬着小小的白帆,像点缀在蓝绸上的珍珠,慢悠悠地漂浮着。海鸥的鸣叫划破宁静,带着自由的气息。
紧绷的弦,在这份纯粹的自然安宁中,被无声地抚平。连朝云眼中那些沉淀下来的、名为“无力”的杂质,似乎也在澄澈的海风中淡化了稍许。
她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当她们在旅店里睡到了自然醒,披着打理好的头发,踏入晨露港正式苏醒的怀抱时,午后的阳光正慷慨地洒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港口城市特有的喧闹扑面而来,却并不令人生厌。咸腥的鱼获味、刚出炉面包的甜香、咖啡烘焙的焦苦醇厚、混杂着街头花贩提篮中五颜六色小花的芬芳,汇成一股汹涌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赤着脚、皮肤黝黑的码头工人扛着木箱喊着号子;系着围裙的面包师将冒着热气的法棍摆上货架;色彩鲜艳的渔网随意堆叠在路边;几个孩子在追逐嬉闹,笑声清脆。
“秘林岩洞温泉?清去疲乏,滋养身心”
一块钉在简陋码头柱子上、字体朴拙的手写木牌广告吸引了朝云的注意。
“去试试?”伊蕾娜侧头问,眼角眉梢也透出轻松和探寻的兴趣。
“啊.....温泉啊。”朝云打量了一下伊蕾娜,一想到自己要几乎赤条条的走进温泉里,自己的耳朵就有点发烫......
“好,好啊,这段时间也真的累死我了.....”
小头战胜大头的又一例证,可惜现在朝云没有小头,所以这波是大头的胜利。
温泉藏在海湾另一侧不起眼岩壁的一个天然洞穴里,氤氲的白色水汽混合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弥漫开来,温泉水呈现出一种极为诱人的半透明玉色。
空间不大,由凹凸不平的天然岩石围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池,水面上飘着几片不知从哪里落下的翠绿叶子和粉白色的小野花瓣。水滴从洞顶石缝渗出,叮咚落入水中,清脆悦耳。
两人试探着将身体浸入温泉,恰到好处的温热瞬间包裹了全身,沿着皮肤每一个毛孔渗入,像无数双温柔的手同时按摩着僵硬的筋骨与酸涩的神经。连日奔波的疲惫、心理的沉甸,被这股暖流温柔地撬动、瓦解,然后一点一点地被暖泉溶解、冲刷殆尽。
伊蕾娜轻轻喟叹一声,舒展身体,靠在身后光滑、温暖的黑色玄武岩壁上,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在氤氲热气中颤动。
朝云看着她在水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侧颜,皮肤被温泉熏蒸出淡淡的粉,平日里眉宇间那抹若有若无的洞察和疏离,在此刻被纯粹的松弛所取代,安静得像一块浸透了温水的白玉。
朝云的目光短暂地掠过对方光洁的肩头,一滴饱满的水珠正缓缓滑过漂亮的锁骨曲线,最终没入温润的水中。她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迅速地埋下头,把半张脸也浸入了暖水里,只留下一双眼睛看着水面荡漾的光影,试图掩盖耳后不合时宜地升腾起的热意。
暖流浸润四肢百骸,紧绷的精神终于彻底松弛。她学着伊蕾娜的样子,缓缓闭上眼,让热水包裹着身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感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水波轻柔地晃动,如同婴儿在摇篮中被轻抚。
也许,“活着向前”的力量,本就该包括停下来,喘口气。
走出洞穴时,已近黄昏。
带着海蛎子味道的微凉空气扑在灼热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但精神却异常爽利。
“有点想家了呢。”
恰逢时宜的,朝云发出了自己内心的感想。
“朝云的家在哪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家吗?会去的,我会带你去的。”
面对伊蕾娜的问题,朝云本想说自己家是在落叶城的。但在直视那美丽的眼睛时,朝云知道这女孩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本想说的话就不得不用一种更谜语人,更像是在玩文字游戏的方式说出来。
“先不说这些了,我在你睡觉的时候闲着看了会这个地区的旅游手册,傍晚开始会有个港口集市。既然已经来了,那我们去看看吧。”
“真厉害啊,大魔女~”
“那可不是,哇,朝云魔女也好厉害啊~能够睡那么久~”
“伊蕾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