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了略显压抑的植物研究院,邓肯学士和玛尔法陪同朝云十六,再次穿过辉光城的街道,走向城郊。
几人越靠近城市边缘,那种笼罩全城的魔法护罩的效果似乎就越弱,周围的环境音逐渐降低,再次回归到那种令人不适的寂静之中。城门口的守卫沉默地向他们行礼,目光中带着希冀与忧虑交织的复杂情绪。
尽管他已经看见这幅画面好几次了。
出了城门,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朝云,也不由得微微屏息。
那已不再是她在高空俯瞰时所见到的斑驳金色,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蔓延至视野尽头的死寂的焦褐,仿佛遭受了某种诅咒,亦或是大面积的植物病毒席卷了这一片区域,这是只有在史书上的饥荒才会出现的状况。
曾经高昂的花盘如今无力地耷拉着,如同无数默哀的头颅;叶片枯萎卷曲,一碰即碎,失去了所有水分与光泽;焦黑的痕迹如同恶毒的纹身,爬满了茎秆与花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并非腐臭却更令人不安的空无的气息,仿佛连微生物的分解活动都已停止。
极致的寂静笼罩着这里,比小镇上感受到的还要深沉,仿佛声音的概念本身都被这片土地拒绝了。
此时此刻朝云才切身的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中世纪西幻社会,饥荒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是罕见之物,如果眼前这份可怖的景象无法解决,那么自己在网上看到的那种“岁大饥,人相食”的场景迟早会到来。
玛尔法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衣襟,浅褐色的眼眸中满是痛心。“就是这里了…这里是目前枯萎最核心的区域之一。越是深入,那种…‘空’的感觉就越强烈。”
朝云没有说话,她纯黑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颤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仔细地扫视着这片死亡的花田。
她能感觉到,一踏入这片区域,周围环境中的魔力都变得异常“稀薄”和“惰性”,难以调动,就像是在一群黏液里游泳,手臂都无法伸展开来。
她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点焦黑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没有任何异常气味,只有一种纯粹的“无”,这个感觉很难描述,就如同吃饭,明明每一口都咽下肚了,缺没有任何饱腹感一般。
她又用手指触碰一株完全枯萎的向日葵茎秆。
这一次,她没有再感受到之前那一闪而逝的微弱波动。残留的气息似乎已经完全消散,或者过于均匀地弥漫在整个区域,难以捕捉。
“之前来的魔女或学者,他们做了什么调查?”朝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邓肯学士连忙回答:“他们尝试了大规模的探测魔法,搜寻可能存在的诅咒源头或魔法阵痕迹;也使用了元素视野,查看地脉能量流动是否异常;还有人试图召唤自然之灵询问…但都一无所获。所有魔法在这里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甚至扭曲失效。”
朝云点点头,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如果那种死寂般的力量能吞噬生命力或者声音,吞噬魔法,干扰魔法效果也是必然。
她闭上眼睛,尝试像其他魔女那样,将感知魔力如同网一般撒出去。
果然,魔力离体后迅速变得滞涩、难以控制,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了极限,而且反馈回来的信息一片混沌,如同在浓稠的泥潭中摸索,无往不利的魔力探知在此刻没有一点用处。
(常规方法果然不行…)
她收回魔力,睁开了眼睛。玛尔法和邓肯学士期待地看着她,但见她似乎也束手无策,脸上没流出失望的神色,可能也是因为她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情况。
然而,朝云并没有放弃。她想起了铁兰的教导:当外部魔力被干扰时,就更需要依靠自身魔力的特性,以及最直接的观察。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将魔力外放感知,而是反过来,将一丝极其精纯的猩红魔力凝聚于双眼之上。
动态视觉提升·视界。
这是身体强化魔法的一种基础应用,原本用于在高速战斗中捕捉细微动作,是她们这个流派的魔女才会使用的技巧,因为熟练这个魔法的过程极为痛苦。但此刻,朝云用它来观察最细微的魔力流动痕迹。
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但也更加诡异。她能看到空气中原本无处不在的、活跃的自然魔力粒子,在这片区域变得如同陷入琥珀般迟缓、黯淡。而那些枯萎的植物上,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灰白色“薄膜”。
这层“薄膜”在缓慢地、近乎不可察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会将周围环境中本就稀薄的生命力和魔力粒子吸入、湮灭,转化为更深沉的死寂。它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持续性的湮灭场。
(找到了!)
朝云心中一动,维持着微光视界,沿着那灰白色“薄膜”最浓郁的方向,一步步向花田深处走去。玛尔法和邓肯学士见状,连忙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跟上。
越往深处走,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就越发浓重。玛尔法已经有些不适地捂住了胸口,她的自然魔力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甚至产生了轻微的排斥反应,邓肯学士作为普通的魔法使也已经无法继续往前了,于是两人只能驻足原地目送着朝云。
唯有朝云,她体内那本就偏向“毁灭”与“狂暴”的猩红魔力,虽然也对这种死寂环境感到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类相斥的警惕,而非被压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魔力在自发地、微弱地抵抗着那种湮灭效应。
终于,在一片几乎完全化为焦炭的花田中央,朝云停了下来。
这里的灰白色“薄膜”最为浓郁,几乎形成了肉眼难以察觉的、扭曲光线的涟漪。而在地面上,她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尘土掩盖的裂缝。裂缝中,正极其缓慢地渗透出那种带来死寂与湮灭的灰白色气息。
“这是…地脉的裂缝?”邓肯学士惊呼出声,声音在这死寂之地显得异常突兀又迅速消散,“不可能!埃斯特拉达的地脉一向平稳温和,怎么可能散发出这种…这种…”
“这不是自然的地脉能量。”朝云肯定地说道,她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道裂缝,“这是某种东西…污染了地脉,或者…将某种力量注入了地脉,使其发生了异变。”
她尝试将一丝感知魔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裂缝,但立刻就被那浓郁的灰白色死寂气息所吞噬、湮灭。
“不行,太浓了,根本探不进去。”朝云皱起眉。源头虽然找到,但如何解决却成了难题。强行摧毁这里?这对于朝云没有任何问题,但可能会引起地脉能量的剧烈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净化?她对这种性质的力量一无所知。
就在她思索对策之时,一直强忍着不适的玛尔法,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上前来,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朝云大人…”她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或许我可以试试…”
“嗯?”朝云看向她。
“我的魔法虽然无法与枯萎的植物沟通,但…或许可以尝试与大地本身,与未被完全污染的地脉进行最低限度的共鸣…”玛尔法解释道,“也许…能感知到这股死寂力量的源头性质,或者它是如何进入地脉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信息…”
“你疯了?你和这种情况的地脉进行共鸣,你很可能会被反噬污染的!哪怕最轻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伤害,最严重的情况绝对是死!”朝云皱着眉,转身过来制止了玛尔法的说法,自己获得了超越了绝大多数魔女的力量,肯定不是为了这种结果的。
“朝云大人。您能带着我们走到此处,帮助我们发现了原因,我们已经很感谢了,我是这个国家的魔女,这个国家养育我长大的,这种事情也是我应该做的。”
朝云看着玛尔法坚定的眼神,微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任何话语可以说出来——这样的想法有什么理由否决呢?因此朝云只能点了点头:“量力而行。感觉不对立刻停止。”
玛尔法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裂缝旁边,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按在焦黑的地面上,闭上了眼睛。她周身的自然魔力再次亮起,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向外扩散,而是极其艰难地、如同丝线般向下渗透,试图绕过那灰白色的死寂区域,接触更深层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大地之力。
她的额头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死寂无声。
突然,玛尔法猛地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被邓肯学士连忙扶住。
“怎么样?”朝云立刻问道。
玛尔法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毫无血色,她看向朝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我感觉到…那不是诅咒…也不是魔法…那感觉…更像是…某种活着的、沉睡着的‘概念’…正在地脉深处…无意识地‘呼吸’…每一次‘呼吸’…就扩散出这种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