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灵把那块染血的灰布，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衣襟最里层。
布已经干了，血迹发黑，摸上去有点硬，像一块烧糊的饼。她没再看龙枭，只是低头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龙枭拄着剑站起来，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湿痕。他没说话，转身就走，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步子稳得像踩在平地上。
千羽灵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得不紧不慢，像一对赶集的普通旅人，只是其中一个手里攥着半截断剑，另一个脸上烂身上臭的连狗都不愿多闻。
山路歪斜最大，石缝里钻出些草都干枯了，踩上去沙沙的响。
千羽灵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胸口一紧，像是有人往她心口塞了块烧红的铁。她脚步一顿，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龙枭停下来，回头看了千羽灵一眼。
千羽灵没伸手，也没做口型，只是站着，手指抠住袖口，指节发白。
“又要发作了？”龙枭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问今天吃不吃米饭。
千羽灵点头。
“没血了。”龙枭说，“再用精血，我也得死。”
千羽灵没动，等着龙枭接下来的话。
龙枭抬手，从颈间扯下一条细绳，绳子上挂着半枚玉珏。玉裂成两半，边缘像是用牙啃过一样。他把玉珏塞进千羽灵手里，他手掌心抓着玉珏按在千羽灵手掌里，千羽灵被按的手指发麻。
“这玉珏只能用三次。”龙枭接着说，“每次能压住咒发一炷香。用完就废了。”
千羽灵低头看那玉珏触手冰凉，纹路古怪，中间那道裂痕，弯弯曲曲，像和她心口伤疤一样。
千羽灵抬头想问，龙枭已经转了身。
“别问。”龙枭往前走，“问了我也不会说。”
千羽灵握紧玉珏赶紧跟上。可刚走两步，胸口那股灼热就退了，像潮水被什么吸走。千羽灵低头，发现玉珏表面闪过一丝微光转瞬即逝。
千羽灵没吭声，把玉珏收到袖中里，动作轻得像藏一枚偷来的铜板一样。
临仙镇不大，镇口立着块歪斜的木牌，上头刻着“临仙”二字缺了一撇，风吹日晒久了，字迹发白，倒像是“临尸”。
镇民见两人走近，立刻有几个人围上，手里拎着扫帚、扁担，脸上写满“不欢迎”。
“这女的脸上烂成这样，可能是瘟病！”有人指着千羽灵喊道。
“还有味儿！快熏死人了！”
千羽灵不动，袖子一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没低头，反而扫了人群一圈，目光停在药铺门口那个穿灰袍的掌柜身上。
龙枭往前一步，剑柄往地上一杵。
人群安静了。
不是被吓的，是被龙枭身上那股味儿熏的——血腥混着腐肉，比千羽灵还冲。几个壮汉捏住鼻子，默默后退。
龙枭抬脚，直接往镇里走。千羽灵跟上，路过药铺时，她故意慢了半步，袖口一松，玉珏一角露了出来。
掌柜原本低头拨算盘，眼皮一跳，抬头瞥了一眼，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散了一地。
龙枭猛地冲进药房，千羽灵也跟进来合上门板，插上闩，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千羽灵收回手，嘴角动了动，没笑但眼神却活了。
镇子西头有间破客栈，掌柜的见龙枭进门，腿先软了半截，忙不迭的让出两间房间，还附赠一壶热水、两碗糙米粥。
千羽灵进屋，把门关上，立刻从袖中取出玉珏，放在桌上。她拿了一个碗倒了半碗水，把玉珏浸进去。
水没变色，也没冒泡，但她注意到，玉裂的地方，纹路在水底微微发出亮光，像有东西在水里爬。
千羽灵正盯着碗，门外传来脚步声。
千羽灵迅速把玉珏藏进发髻，吹灭油灯，躺上床，假装睡着。
半夜，千羽灵起身，赤脚踩地，没出声。隔壁是龙枭的房，门缝里没有光，但能听见一点动静——不是呼吸，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极轻的、好像还有人说话的气音。
千羽灵贴上门，耳朵凑上去。
“……还差两具。”龙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得像刀刮石头，“编号七十一，七十三，都还没找到。”
千羽灵屏住呼吸。
“你睁眼看看。”龙枭又说，语气竟有点像在汇报，“第三号已经醒了，比前两个撑得久。但她开始怀疑了。”
屋里静了几秒。
“我知道你在听。”龙枭忽然说。
千羽灵猛地后退，撞到柱子上撞的肋骨生疼。
可门没开也没脚步声。
千羽灵咬牙，转身回房，从发髻里取下玉珏，塞进鞋底里。然后她坐回床边，盯着门一动不敢不动。
天刚亮了，龙枭敲门。
千羽灵开门，看见他手里拎着两个馒头。
“吃饭。”龙枭说。
千羽灵接过，指尖碰到他手背，凉得像冰。
“玉珏呢？”龙枭问。
“在。”千羽灵回答。不敢多说。
“别弄丢。”龙枭说完，转身下楼。
千羽灵站在门口，看着龙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低头咬了口馒头，干得拉喉咙。
千羽灵咀嚼得很慢，一边嚼一边想：两具？还差两具？
千羽灵忽然抬头，看向楼梯尽头。
龙枭没走远，只是正站在院中，手里拿着那半截断剑，用布慢慢的擦着剑身。他动作很轻，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器。
千羽灵没动。
龙枭也没回头。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枯叶，打在千羽灵鞋面上。她低头，看见鞋底微微鼓起——玉珏还在。
千羽灵抬脚，碾了碾地面。
龙枭忽然开口：“你昨晚，听见了多少？”
千羽灵没回答。
龙枭把剑收进袖中，转身看千羽灵，眼神平静，像问的很平常的事。
“两具？”千羽灵想想还是如实说，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我算第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