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的处分决定正式下达后,他在省检察院的办公室被清空。
侯亮平抱着装有个人物品的纸箱,回到了京州他在的住所。
巨大的失落感和挫败感将侯亮平紧紧包裹。这个曾经在帝都意气风发的侦查处长,如今成了档案上留有污点的干部,这种身份的急剧转换,让侯亮平难以适应。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某种近乎绝望的滋味。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偏远乡镇司法所里,同样心高气傲却无处施展的学长祁同伟。那种被权力边缘化、抱负难伸的无力感,此刻竟是如此相似,如同命运的轮回,带着几分辛辣的讽刺。
就在侯亮平心灰意冷之际,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帝都的熟悉号码——他的妻子钟小艾。
侯亮平仿迅速接起了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艾!”
电话那头,钟小艾的声音依旧清冷:“亮平,处分决定收到了?”
“收到了……”侯亮平的声音低沉。
“嗯。”钟小艾顿了顿,似乎能想象到侯亮平此刻的状态,“事情已经发生了,颓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已经找了爸爸。”
侯亮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钟小艾继续说道:“爸爸答应再帮你一次。已经安排好了,调你到吕州市,担任市委副书记。”
市委副书记?侯亮平一愣,这虽然离开了政法系统,但级别不变,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平台,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过,你记住,这不是让你去当太平官的。”钟小艾的语气严肃起来,“吕州的月牙湖旅游度假区,是帝都一位有能量的投资商在那边主导的大项目,也是沙瑞金那边关注的重点项目。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你务必做好对接服务工作,全力保障她在月牙湖的投资项目顺利推进。只要这个项目做起来,相关的政绩,自然会有你的一份。这是你目前最好的将功补过的机会。”
侯亮平此刻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连忙保证,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谄媚:“小艾,我明白!谢谢你,谢谢爸爸!这次我一定吸取教训,老老实实,严格按照你的提醒开展工作,绝不再自作主张,绝不再给你和爸爸惹任何麻烦!你放心!”
放下电话,侯亮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的天空似乎也明亮了些许。
他知道,这是妻子给他铺好的最后一条路,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几天后,中组部副部长张海洋亲自送新任汉东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孙彦霖赴汉东上任。
在孙彦霖到来之前,主持工作的省长刘长生特意致电仍在医院休养的沙瑞金,请示他身体恢复的如何?是否出席此次干部见面大会。
病房里,沙瑞金听着刘长生的汇报,眼神闪烁。
沙瑞金通过自己岳父王征的渠道得知,这位中组部的副部长张海洋,与高育良是大学同窗,私交甚笃。
在这个敏感时刻,沙瑞金不想在这种场合与张海洋碰面。
于是,他对着话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遗憾:“长生同志啊,医生的建议还是很明确,需要静养,近期不宜过多参与公务活动,以免影响恢复。我还是遵照医嘱,再休息两周吧。这段时间,省委的工作就继续辛苦你和达功同志了。送彦霖同志上任的活动,你全权代表省委欢迎就好。”
刘长生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好的,瑞金书记,你安心休养。”
送孙彦霖上任的干部大会在省委礼堂举行,刘长生代表汉东省委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对中央的决定表示坚决拥护,对孙彦霖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张海洋则介绍了孙彦霖的履历,强调了中央对汉东政法工作的重视和期望。
作为主角,新任政法委书记孙彦霖的发言简短而有力:“衷心感谢中央的信任和委派!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到任后,我将尽快熟悉情况,在汉东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团结带领全省政法战线全体同志,忠诚履职,积极作为,敢于担当!我们的核心任务,就是坚决维护汉东社会大局稳定,为汉东的经济社会发展,尤其是当前正处于关键时期的转型升级和高新技术产业发展,保驾护航!扫清一切障碍!”
会议结束后,张海洋婉拒了刘长生安排的午宴,也没有在汉东省委多做停留。
张海洋让随行人员先行返回宾馆,自己则只带着秘书,乘车来到了高育良的住所。
敲开门,高育良对于老同学的突然到访,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过多寒暄。
书房里,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郁的气氛。
“育良,你这又是何苦。”张海洋看着眼前这位明显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深邃的老同学,叹了口气。
高育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释然:“棋差一着,或者说,是时代变了,我跟不上了而已。海洋,这个时候,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
张海洋沉默片刻,压低了些声音:“上面让我给你带句话,‘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这句话听起来是普通的关心,但在此刻,从张海洋口中说出,高育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是对他最终处理结果的一种间接告知,也是某种程度的定调,意味着他政治生涯的终结,但也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追究。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替我谢谢领导关心。我明白,以后啊,就养养花,看看书,偶尔去政协开开会,也挺好。”
两人不再谈论政治,而是聊起了读书时的趣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理想和激情的青年时代。
这次短暂的会面,也无声地为高育良的时代,画上了一个彻底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