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云的目光从芮厂长略显疲惫的背影上收回,不着痕迹地扫向另一侧。
副厂长宋秀婓也正望着同一个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眼神,随即又默契地同时移开。
男人数千年培养的自信,让他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女子想要在这世道里握住一点权力,需要经历多少千辛万苦、千难万阻。
自那位亘古唯一的女帝出世之后,他们就像是受了惊的鹌鹑,变本加厉地打压女子,将种种枷锁套在她们身上。
女性的处境越发艰难。
到了宋时,好不容易出了一位临朝称制的刘娥,颇有手腕能力,眼看又有女子执掌天下的苗头,那些人便慌了神。
为了绝了这等“妄念”,甚至编修《新唐书》,极尽全力地抹黑污蔑武帝,生生将刘娥那点可能的心思给按了回去。
再到本朝太祖朱元璋,对女子的打压更是到了新的高度。
明明是靠女子上位,得了岳父的提携才得以荣登大宝,偏偏被一群人洗地说成什么“开局一个碗的天选之人”,将女子的贡献抹杀得干干净净!
权力,才是这世上女子最好的补品,最硬的脊梁!有野心怎么了?想往上爬又有什么错?
难道只许男人争权夺利,女人就该永远匍匐在地,仰人鼻息?
王青云心中冷笑。
从她决意和离,带着女儿挣脱那个家开始,就没想再回去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丈夫何曾把她当人看过?非打即骂,不过是泄欲和生育的工具。
父亲又何曾把她当人看过?给她起名叫王贱妮,仿佛她生来就带着原罪。
母亲呢?母亲也只嫌弃她为什么不是个男丁!为什么不能把父亲的目光吸引到她那去!将为妾为女人的所有委屈和不公变本加厉地倾泻在她身上。
就连她拼了命生下的儿子,又何曾把她当母亲尊重过?不过是将她视为一个能伺候他的仆人。
唯有她的女儿,会用那双清澈又带着哀伤的眼睛望着她,因为她们是这家里地位最低下的两个人,同病相怜。
直到道场来了。
直到她凭借一手的酱菜手艺和能力,被道场看中。直到她从最底层的女工,一步步成为小组长、管事,再到如今的副厂长。
她第一次感受到父母迟来的爱;第一次感受到丈夫略带讨好的尊重;第一次感受到儿子的孝顺……
这一切变化的根源,不是因为她变得多么贤良淑德,仅仅是因为她有了地位,掌握了权力。
谁尝了权力的滋味还能放弃?
她还想要更多。还想去更高的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那么,挡在路的石头,就该被搬走。
曾在社学里听到一句戳到她心窝子的话: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想上青云,自此改名王青云。
宋秀婓朝她这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处理后续的混乱,王青云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想要搬开石头的人,不止她一个,也难怪扳倒沈栎一事如此顺畅,顺畅的让她不可思议。
白玉京内。
李婉儿跺了跺脚,抖了抖披风上的雪,才踏入万象殿偏殿。
突如其来的大雪,让天地一白。这雪来的凶、来的奇,让本就冷的天气更加寒冷。
殿内倒是温暖如春,工部的程远之正在汇报近期危房修缮的进展。
张潇一抬头见是她,挥手示意她先在旁坐下。
她身旁的桌案上,缩小了体型的沧澜懒洋洋地趴着,龙角微光闪烁,一道清泉便凭空涌现,注入旁边的茶壶。
一只额头长着暗金色独角的小熊猫,乖巧地蹲在一旁,见水满,它毛茸茸的爪子上“蹭”地冒出一簇橘红色火焰,包裹住茶壶底部。
不一会儿,壶水便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小熊猫熟练地用爪子握住壶把,给李婉儿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然后乖巧地退到一旁,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这是新灵兽独角貊,火土双属性,温和聪慧,模样可爱,目前正和沧澜一起跟在张潇一身边学习兼打工。
“……各村镇接到整改令后,已全力动员,但目前危房修缮工作仅完成三分之一……”程远之继续汇报着数据,眉头紧锁。
“尤其是近日这场大雪来得突然且猛烈,工匠难以施工,目前的修缮工作已暂时……”
张潇一打断了他:“暂停?怎么能因为大雪就暂停?正是因为这雪来得突然、来得猛烈,以大多数百姓现有房屋的坚固程度,根本承受不住!若是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程远之为难地道:“尊上明鉴,非是下官不愿,实在是人手短缺啊!天寒地冻,土木作业本就艰难,熟练的工匠更是有限……”
“人手不够,就让灵兽上!”张潇一果断道。
“回尊上,能调动的大型土系、力量型灵兽,大部分都已派往各重灾区参与救援,尚未返回。另一部分则被派去协助研究那诡异的灰色土地,也抽不开身。眼下实在是……”程远之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张潇一沉默片刻:“我知道了。人手问题,我会再调派一批新的灵兽过去。”
她心中暗自叹气,本想着攒够灵性值进行系统升级,如今各处吃紧,人手捉襟见肘,看来又得提前消耗一批,炼制新的灵兽了。
程远之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领命下去安排具体事宜。
待他离去,张潇一这才转向一直安静喝茶的李婉儿:“婉儿,何事?”
李婉儿放下茶盏,神色一正:“尊上,两件事。先说紧急的,是关于情报司与暗部探查琼玉果失窃案的后续。”
“讲。”
“发布收购消息的源头经过多次转手,隐藏极深。背后并非一人,而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秘密组织在运作。目前查实,被盗走的琼玉果数量,远不止刘麻子那几人摘取的,之前已有数批通过不同渠道流出道场。”
张潇一冷声道:“收购者,想必非富即贵吧?”
她顿了顿,“正是。旧明朝廷的几位阁老、勋贵,甚至崇祯。此外,倭国、欧罗巴的几个商会乃至王室,也都在私下里开出天价悬赏。”
张潇一嗤笑一声,对此并不意外:“果然是他们。也只有这些享尽了人间富贵、站在权力顶端的人,才会对虚无缥缈的长生和超凡之力抱有如此深的执念。普通百姓,连活着都已用尽全力,哪还会去想这些。”
李婉儿继续道:“抓捕的四人中,那个叫刘麻子的,忍不住偷吃了一颗琼玉果,已爆体而亡。其余三人皆已收押候审。”
张潇一微微颔首,对这种咎由自取的行为并无怜悯。
“尊上,是否需要追回那些已流出的琼玉果?”李婉儿请示道。
张潇一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丝冷嘲:“不必浪费人力。他们想要的,注定得不到。”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且不说道场对超凡之路的探索至今也只有锻体这一条艰难途径。
就算是她自身,虽拥有超凡之力,但距离所谓的长生不死仍然遥不可及。
超凡亦有境界高下之分,她对力量的运用和理解尚且粗浅,更别说他人?
何况,前次灵兽大升级时,所有琼树也同步得到了强化,自带了一套识别机制。
若非道场专职采摘员,任何人采摘,灵果内的能量结构便会自发逆转,化为剧毒之物。
吃得少,或许不会立刻爆体,但毒素侵蚀,照样难逃一死。
这也算是防止宵小之徒偷家的一个小手段。
她似乎是想到什么,语气变得玩味起来:“不过……我倒是希望,尤其是倭国那边,能更‘努力’去折腾。”
“他们不是素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虽然最近炼丹堂素材充裕了些,但恰好缺少某个特定年龄段的实验体……他们若能用自己人填了这个空缺,我倒是不介意提供一些琼玉果给他们。”
“毕竟。”张潇一的语气淡然而期待,“道场的孩子们,也需要成长呢。有人自愿来做垫脚石,何乐而不为?”
李婉儿心中微凛,垂首应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