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入腹,初时如一股温润的春水,缓缓浸润着干涸撕裂的经脉,带来久违的舒适感。然而,这舒适并未持续太久。
当药力试图深入,触及那盘踞在灵魂深处的宗庙反噬印记时,异变陡生!
那冰冷的印记仿佛被投入热油的冰块,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排斥反应。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逆冲而上,与温和的药力猛烈冲突,如同两股军队在体内狭路相逢,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呃——!”
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略有起色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嘴唇被咬出一排深深的齿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比单纯的疼痛更可怕的是那种灵魂都要被冻结、然后撕扯开来的感觉。
墨七一直守在旁边,见状眼神一凛,迅速出手。他并指如风,指尖萦绕着淡青色的光芒,快如闪电地点在我胸前几处大穴上。一股精纯而中正平和的力量透体而入,试图强行疏导那两股冲突的能量。
他的力量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不像我自身力量那般容易被反噬印记侵蚀,更像是一种润滑剂和缓冲带,艰难地将冰寒的药力冲突隔开、抚平。
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靠在石壁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体内的冲突虽然被暂时压制下去,但那反噬印记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活跃”,像一头被惊扰的恶兽,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再次反扑。
墨七收回手,气息也略显紊乱。他看着我,眉头紧锁,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
“比我想象的更麻烦。”他沉声道,“这反噬之力不仅侵蚀你的根基,更与你自身的能量,甚至外来的药力形成了某种……‘共生’般的敌对状态。寻常疗伤之法,对你已是无效,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我艰难地喘息着,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掀翻棋盘的代价,远超预期。现在的我,就像一个布满裂纹的瓷瓶,任何试图注入其中的液体,都可能加速它的崩碎。
“可有……其他办法?”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墨七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这个玉瓶通体漆黑,似乎能吸收光线。“这是我族秘传的‘镇魂液’,并非疗伤之用,而是专门用于稳定神魂,镇压异种能量侵蚀。药性霸道酷烈,原本不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但你的情况已非寻常。或许,可以冒险一试。以‘镇魂液’的霸道,暂时强行压制那反噬印记,为你争取一个短暂的力量恢复窗口。但此法极为凶险,一旦控制不好,或‘镇魂液’药力过后反噬加剧,后果不堪设想。”
赌命。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用未来的潜在巨大风险,换取眼下的一线生机。
没有太多犹豫。困死在这里是死,出去被抓住也是死,不如赌一把。
“用。”我吐出一个字,眼神坚定。
墨七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言。他拔开黑色玉瓶的塞子,一股极其阴寒、却又带着奇异宁静气息的味道散发出来。瓶内只有一滴浓稠如墨、表面却泛着点点星光的液体。
他示意我张开嘴,将那滴“镇魂液”滴入我的口中。
液体入口的瞬间,并非想象中的冰寒,反而像是一点极致的“静”之法则,瞬间炸开!它没有去修复任何伤势,而是化作无数道冰冷的细丝,如同拥有灵智一般,直接无视了肉身的阻碍,精准地扑向灵魂深处那躁动不安的反噬印记!
“嗡——!”
脑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形的钟鸣。那冰冷的印记剧烈挣扎,爆发出强烈的抵抗,但在“镇魂液”所化的万千冰冷细丝缠绕、包裹、镇压下,它的波动竟真的被一点点强行压制了下去!
那种灵魂被时刻啃噬的尖锐痛楚,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并未消失,却变得遥远而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净”感。仿佛一直笼罩在灵台上的阴霾被暂时驱散,思维变得清晰,对身体的感知也恢复了更多的控制。
我立刻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再次尝试运转基础吐纳法诀。这一次,虽然外界能量依旧稀薄紊乱,但引入体内的那一丝丝能量,终于不再立刻引动反噬,得以顺利地被引导,开始缓慢地滋养、修补那些龟裂的经脉。
效率依旧低下,但至少,路通了。
我贪婪地吸收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时间,全力投入到恢复中。墨七则守在气孔下方,警惕地感知着外界的动静,同时偶尔出手,用他那独特的力量帮我疏导一些能量淤积之处。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密室中只有我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永不停歇的骚动。
几个时辰后,当我勉强将体内那丝暖流运行了三个小周天,感觉虚弱感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时,墨七忽然低声道:“有人靠近,是搜索队,距离尚远,但方向是这边。”
我的心猛地一紧。
墨七示意我保持安静,他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游上密室顶部,贴近那个气孔,屏息凝神。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而沉重,伴随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以及粗鲁的呼喝。
“……这边再仔细搜搜!任何可疑痕迹都不能放过!”
“妈的,这鬼地方,能藏人?”
“少废话!上头下了死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毁了宗庙的妖女找出来!”
“听说是个前朝余孽?胆子真够肥的!”
“谁知道呢……反正抓住就是大功一件……”
声音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显然,这处冷宫废墟也被列入了搜查范围,只是暂时还未发现这口枯井下的隐秘。
墨七从顶部落下,脸色凝重:“搜查越来越严密了。我们最多还有一晚的时间。明天天亮前,必须离开。”
我点了点头,危机感迫在眉睫。“我的腿脚,勉强能动了。” 尝试挪动了一下,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疼痛,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无法行动的状态。
墨七审视着我的状态,忽然问道:“你之前昏迷时,灵台可有异常?比如,看到什么,或者……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意志?”
他问得看似随意,但眼神却紧紧锁定着我。
我心中微动。他果然对那白玉雕像有所猜测,甚至可能知道更多。略一沉吟,我决定透露部分实情,既是试探,也是获取更多信息的必要。
“我……似乎接触到了一片冰冷的白光。”我斟酌着词句,“还有一尊……雕像的虚影。很模糊,但有一种……非常古老、非常强大的感觉。”
墨七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他追问道:“还有呢?有没有接收到什么信息?或者……它对你有什么‘表示’?”
“信息很破碎,像是万年前的记忆残片。”我避重就轻,“关于规则,关于封印……至于‘表示’……”我抬起手,露出手上的玄铁戒指,“它似乎……对这东西有反应。”
墨七的目光立刻聚焦在戒指上,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有忌惮,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玄铁戒……柳如湄……”他低声喃喃,随即看向我,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记住,无论你从那里感受到什么,接收到什么,保持警惕。‘看守者’的意志,非我等凡人可以揣度,更不可轻信。它的‘苏醒’,对这个世界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家族秘典中有过隐晦的记载,上一次‘看守者’显现踪迹,是在上古‘大寂灭’时代末期,那时……山河倾覆,百不存一。”
我的心沉了下去。墨七的警告,印证了我内心的不安。那尊雕像,绝非救世主般的存在。
“我们去找观星阁,就是为了弄清它的意图?”我问。
“是之一。”墨七点头,“观星阁传承久远,专注于推演天机、记录历史。他们对‘看守者’和世界规则的研究,或许能为我们指明方向。至少,要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他又补充道:“而且,北境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环境相对简单,更适合你隐藏和恢复。京城这潭水,太深太浑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不再交谈。我继续争分夺秒地利用“镇魂液”的效果恢复力量,哪怕只能多凝聚一丝。墨七则开始详细规划撤离路线,检查随身物品,并将一些可能用到的药物、暗器、以及伪装用品整理好。
夜幕彻底降临,气孔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皇城方向,似乎依旧有隐隐的光亮和不安的能量波动。
“镇魂液”的效果正在缓慢减退,灵魂深处那被压制下去的反噬寒意,开始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再次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时间不多了。
当子时来临,京城陷入一天中最沉寂的时刻,墨七站起身,将一套黑色的、带着些许霉味的夜行衣递给我。
“换上它。我们该走了。”
我接过衣服,感受着体内那勉强恢复的、不足全盛时期百分之一的微弱力量,以及再次清晰起来的灵魂刺痛,深吸了一口气。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脚步,必须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