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这废苑的凄冷死寂。
我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残垣断壁间穿行。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传来冰碴碎裂般的剧痛,被萧煜剜去皮肉的地方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麻木,却又有一股灼热的刺痛从骨髓深处钻出,提醒着我伤势的严重。
不能停。
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御花园。西北角。古井。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赌注。
萧煜的离去像抽走了最后一丝可倚仗的屏障,却也带来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人可依,便只能依靠自己这具残破的躯壳和满腔未曾熄灭的恨火。
废苑很大,荒草没膝,碎石绊脚。好几次我几乎要摔倒,全靠右手死死抠住一旁冰冷的断墙才勉强稳住。龙纹玉佩硌在掌心,那点微薄的、属于皇室的龙气似乎能稍稍驱散一点侵入骨髓的阴寒,却也像是一种讽刺的烙印。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道歪斜的、爬满枯藤的月亮门。门后,隐约可见更加精心打理过、却也难掩冬日萧瑟的园林景致。
御花园。
到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临近目标的紧张。
按照萧煜所指,我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向西艰难行去。每一步都耗尽全力,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被风吹散。
越往西北角,越是偏僻。灯火和巡逻侍卫的动静远远消失,只剩下风吹过光秃枝条的飒飒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在一片明显多年无人打理、枯死的紫藤萝纠缠成的、如同鬼爪般的篱架后面,我看到了它——
一口古井。
井口由粗糙的青石垒成,半边已经坍塌,露出黑黢黢的井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井沿上覆盖着厚厚的枯叶和苔藓,散发出潮湿腐朽的气息。周围的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砖烂瓦。
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座“废弃”古井该有的样子。
寻常,破败,死寂。
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对。
太普通了。
普通得……让人失望。
这就是柳姨娘暗示的生机?这就是那位可能存在的“窃源者”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我踉跄着走到井边,扶着冰冷粗糙的井沿,探头向内望去。
一片漆黑。
深不见底。
只有一股带着土腥味和陈腐气息的冷风,从井底幽幽吹上,拂过我滚烫的脸颊。
我试着低声呼唤:“有人吗?”
声音落入井中,连一丝回声都没有,就被那浓郁的黑暗吞没了。
死一样的寂静。
难道……猜错了?萧煜的信息有误?还是那窃源者根本不愿回应?或者……早已离开了?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几乎要脱力滑倒。伤势、疲惫、还有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要摧垮刚刚积攒起来的微弱气力。
不……不能放弃……
我咬着牙,右手死死抠进井沿的缝隙,指尖传来刺痛,借助这点疼痛维持着清醒。
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井口每一寸地方。
苔藓……枯叶……碎裂的青石……
等等!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井沿内侧、一处被枯叶半掩着的、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光滑些的青石面上。
那上面……好像刻着什么?
我颤抖着伸出手,拨开那些腐烂的树叶。
下面,果然刻着几个极其古老、几乎与青石纹理融为一体的符号!
不是普通的文字或装饰!那符号的笔画结构……竟然与我在地下秘档中看过的、那些前朝巫女遗留的记载中的某种**标记**极其相似!是一种用于**指引**和**安抚**灵魂的古老符文!
而且,这符文的刻痕虽然古旧,但边缘似乎……**近期被人用某种方法重新加深勾勒过**!只是手法极其巧妙,几乎难以察觉!
这里果然有古怪!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
我尝试着,将体内那丝微弱的、得自皮卷修炼的力量,缓缓灌注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按照那符文的笔画轨迹,轻轻抚过。
就在我的指尖力量与符文完全契合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极深处的嗡鸣响起。
我脚下的地面,以及那口古井,都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井口坍塌处的碎石和枯叶,竟然无声地**向下沉降、滑落**,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向下阶梯入口**!
一股更加阴冷、却带着奇异清新药香的空气,从入口下方涌出!
密道!真的存在!
狂喜瞬间冲昏了头脑!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拖着身体,就要向下走去!
然而,就在我的脚即将踏入阶梯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毫无征兆地疾射而来!
是淬了毒的短弩!速度快得惊人,直取我的后心、脖颈和腿弯!
有人埋伏!而且早就等着我打开入口的这一刻!
他们不是要阻止我进去,而是要……在我进去之前,杀了我!
避无可避!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重伤之下,根本不可能躲开这蓄谋已久的狙杀!
完了!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我身后那片枯死的紫藤萝丛中,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扑出!
速度更快!后发先至!
叮!叮!叮!
三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火星四溅!
那三支致命的短弩,竟被后来者用一柄看似普通的短刃,精准无比地凌空击飞!
灰影落地,是一个穿着普通宦官服饰、身形瘦小、面容模糊的人。他背对着我,挡在我与弩箭射来的方向之间,手持短刃,姿态戒备。
是敌是友?!
不等我判断,黑暗中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咦,显然埋伏者也没料到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
而那名灰衣宦官,在击飞弩箭后,竟毫不犹豫地反手向后一推!
一股柔韧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撞在我后背上!
我本就站在入口边缘,被这股力量一推,惊叫一声,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朝着那黑黢黢的阶梯入口直坠下去!
“呃!”
身体在狭窄陡峭的阶梯上翻滚碰撞,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上方入口处,传来了短暂而急促的金铁交鸣声、闷哼声,以及一声极低的、仿佛某种信号般的鸟鸣声!
然后,那入口处的光线猛地一暗!
咔嚓咔嚓——
机括声响起,入口正在迅速闭合!
最后一眼,我看到那名灰衣宦官依旧守在入口处,短刃挥出凌厉的弧光,挡住了试图冲下来的两道黑影!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我只来得及蜷缩起身体,护住头部,便如同滚地葫芦般,沿着陡峭的阶梯一路向下翻滚、撞击……
不知滚了多久,终于重重摔落在平坦冰冷的地面上。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眼前彻底一黑,意识瞬间远离。
最后的感觉,是身下地面冰冷坚硬的触感,和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郁的、奇异的药香。
以及,一个极其轻微的、仿佛就在近处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