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弥漫着安息香和血腥味的空气里。
“看来，皇子妃昨夜，‘休息’得并不好。”
他站在床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大部分的光线，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目光如实质的探针，刮过我苍白汗湿的脸，我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地板上那滩未来得及擦拭的、刺目的暗红。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指控着我的狼狈和异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喉咙口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被我死死咽下。大脑飞速旋转，试图在剧痛和混乱中抓取一丝可行的说辞。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与地底的感应！那会立刻招致杀身之祸！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帕捂住嘴，肩膀耸动，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趁机将唇边最后一点血渍擦去。再抬头时，眼中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惊惧和后怕：
“……王爷……见笑了……”我喘息着，眼神“涣散”地看向他，又像是受惊般飞快垂下，“昨夜……噩梦缠身……惊惧之下，竟……竟呕了血……定是前日受了太大的惊吓，伤了心脉根源……”
我将一切推给“惊吓过度”和“旧伤复发”，合情合理。
萧煜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那沉默比任何逼问都更令人窒息。
他缓缓踱开两步，靴底无声地碾过地面那摊血渍的边缘，然后停在了桌边。手指拿起桌上那个皇后留下的、空空如也的安神丸瓷瓶，在指尖随意地把玩着。
“皇后娘娘倒是心善。”他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
我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注意到了！他连这个细节都抓住了！
“……是……娘娘仁厚……”我艰涩地附和，心脏跳得更快。
“陛下听闻皇子妃凤体违和，特命本王前来探视。”他终于放下了那个瓷瓶，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冰冷，“另有一事，需问询皇子妃。”
来了。真正的目的。
我屏住呼吸。
“昨日贵妃宫中，遗失了一件要紧物件。”萧煜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一枚赤金点翠转珠凤凰步摇。贵妃认定，是昨日混乱之中，被皇子妃‘无意’间拾取了。”
赤金点翠转珠凤凰步摇！
是苏真真的那支！我确实从她发间取下，与宇文铭的玉佩一起藏在了枕下！后来混乱中只来得及带走玉佩，那步摇定然是遗落在了新房某处，竟被林贵妃找到了？还是她凭空捏造，借此发难？
无论哪种，这都是一个极其恶毒的指控！盗窃御赐之物，尤其是贵妃的东西，足以让我万劫不复！
林贵妃这是要赶尽杀绝！甚至可能……是想借此搜我的身，或者搜查这间偏殿，找出更多对我不利的“证据”！
巨大的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这次是真实的惊怒和屈辱，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王爷明鉴！臣妇昨日遭逢大难，惊魂未定，自顾不暇，何来心思去拾取什么步摇？！贵妃娘娘此言，分明是……分明是欲加之罪！”
萧煜看着我激动的反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淡淡道：“本王亦不愿相信。故而奉陛下之命，前来查问清楚，以免冤屈了皇子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间偏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既如此，为证清白，可否允本王……简单查看一番？”
我的血液几乎要冻结！
查看？他果然要搜！
这殿内虽然看似干净，但我藏匿的那件残破嫁衣和血布还在床底！更重要的是，我体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因皇后药丸而激发的命格残力，若他近距离仔细探查，未必不会察觉端倪！
绝不能让他搜！
“王爷！”我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却因“虚弱”又跌坐回去，只能仰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恳，“臣妇已是这般境地……为何贵妃娘娘仍不肯放过……王爷若执意要搜，臣妇……臣妇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不如……不如就此了断……”
我作势便要向床柱撞去！
自然是撞不成的。
身旁的宫女吓得尖叫一声，慌忙拦住我。
萧煜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我这般歇斯底里、以死明志的姿态，眉头终于几不可查地蹙紧了些许。
他或许不在乎我的死活，但我在他眼皮底下撞死，还是奉皇命问话之时，于他而言绝对是麻烦。
殿内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何事如此喧哗？”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皇后柳氏带着那两个老嬷嬷，去而复返。她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情形——狼狈欲绝的我，拦着我的宫女，面无表情的萧煜，以及地上那摊血迹。
她的目光在血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萧煜，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萧王爷也在？本宫听闻皇子妃这边似有异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这是……”
萧煜微微躬身：“参见皇后娘娘。臣奉陛下之命，询问三皇子妃关于贵妃宫中失窃一事。”
“失窃？”皇后眉头微蹙，走了进来，“本宫方才从贵妃处过来，并未听闻此事。王爷怕是听错了吧？”
她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否定了萧煜的说辞！
萧煜眼神微凝，看向皇后。
皇后却不再看他，径直走到我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汗湿。她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绢帕，细细替我擦拭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像一个真正慈爱的长辈。
“可怜见的，吓成这般模样。”她语气带着怜惜，随即转头对萧煜道，“王爷也看到了，皇子妃这般状态，如何能回答问话？便是贵妃真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也不该在此刻来惊扰病人。陛下若问起，本宫自会去回话。”
她的话，既维护了我，又全了皇帝的面子，还将矛头间接指向了林贵妃的“不懂事”。
萧煜沉默地看着皇后，又看了一眼缩在皇后身边、瑟瑟发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是皇后娘娘在此，臣便先行告退。此事，臣会如实回禀陛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压迫感骤然消失。
我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被皇后伸手扶住。
“多谢……皇后娘娘……”我声音虚弱，带着真心的后怕和一丝感激。
皇后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深邃：“好好歇着。别再胡思乱想。”
她示意宫女清理地上的血迹，又吩咐了几句好生照看的话，便带着人离开了。仿佛她真的只是恰巧路过，解围而已。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我靠在床头，冷汗早已湿透重衣，手脚冰凉，不住地颤抖。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知道，这远远没有结束。萧煜绝不会轻易相信。林贵妃更不会善罢甘休。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而皇后……她三番两次的出手，目的究竟为何？
还有地底那恐怖的妖树和秘密……像一块巨大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力量……我需要力量！需要足以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
我猛地想起宇文铭的那枚龙纹玉佩！那上面似乎附着极微弱的灵力！
还有……皇后的药！虽然凶险，却确实激发了我体内残存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起——
那地底被吞噬的命格之力……虽然被污染，但若能反向抽取一丝……哪怕只是一丝……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野心和恨意。
我挣扎着下床，从贴身衣物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微弱的灵力波动，此刻仿佛成了唯一的希望。
就在我准备不顾一切再次尝试感应地底时——
【……阿姐……】
宇文昊那微弱的精神感应，竟然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痛苦！
【……黑色的根……动了……它在找……找我们……】
【……快……跑……】
感应戛然而止！
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掐断！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地底的妖树……被惊动了？！它在主动搜寻我们这些“残次品”？！
巨大的恐怖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砰！！
偏殿的窗户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开！冰冷的夜风呼啸灌入！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黑色的、如同藤蔓般的虚影，裹挟着浓郁的死气和贪婪的恶意，如同毒蛇般，朝着床边的我，疾射而来！
它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