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您的宝贝女儿苏真真……”
“……已经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您了呢。”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却像一道裹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刮过内室,将所有的嘈杂和剑拔弩张都冻结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冲进来的侍卫僵在原地,脸上的凶悍凝固成惊愕。
林贵妃脸上那刻薄的厉色和伪装的愤怒瞬间破碎,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惊骇取代。她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袖口,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心口。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你胡说八道!真真她明明……”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鬼。
“明明什么?”我往前轻轻迈了一小步,尽管浑身疼痛虚弱,却将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死死锁住她,唇角那点冰冷的弧度越发清晰,“明明应该在您的庇护下,等着享用我那被剖腹取出的孩儿滋养的‘神女命格’,不是吗?贵妃娘娘?”
“神女命格”四个字,如同毒针,狠狠刺入林贵妃的耳中!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宫女身上,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见鬼般的恐惧:“你……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铭儿他……”
她又猛地刹住,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内心的惊骇已到了极点。
“铭儿殿下么?”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瘆人,“他亲手剖开我的肚子时,也是这么笃定呢。可惜啊……命格这东西,强求不来,偷去的……终究是要还的。”
我每说一句,林贵妃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几乎毫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所有的底气、所有的谋划,在我这几句轻飘飘却直指核心的话面前,轰然崩塌。
周围的侍卫和宫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面如土色,显然听到了不该听的宫廷秘辛,恨不得自己当场耳聋。
就在这片极致的死寂和林贵妃明显的溃败中——
“够了。”
萧煜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他一步上前,再次挡在了我和林贵妃之间,但他的目光却并非看向我,而是锐利如刀地射向几乎失魂落魄的林贵妃。
“贵妃娘娘,”他的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陛下只是命您‘查问’,而非‘定罪’。三皇子妃所言是真是伪,尚未可知。您方才言行,已逾矩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猛地浇醒了陷入巨大惊恐和混乱的林贵妃。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萧煜,又惊又怒,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萧煜竟然会在此刻出言维护我?!
萧煜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继续冷声道:“三皇子与苏小姐下落不明,此事疑点甚多。本王既在此处,便不容有人未经查实,便欲动用私刑,屈打成招!”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直接将林贵妃的拿人行为定性为“逾矩”和“动用私刑”,站在了规矩和法理的高点。
林贵妃脸色青白交错,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显然气极,却又被萧煜的气势和话语拿住,一时无法反驳。她死死盯着萧煜,又越过他的肩膀,怨毒地剜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我透露的信息太过惊人,她必须杀我灭口!
果然,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恢复贵妃的仪态,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所言极是,是本宫心系皇儿,一时心急失态了。既如此,就请三皇子妃随本宫入宫,面见陛下,将方才所言,一一说个清楚!”
入宫?面见皇帝?
我心中冷笑。一旦入了宫,进了她的地盘,我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劳贵妃娘娘费心。”萧煜再次抢先开口,语气淡漠却强硬,“本王恰好也要入宫面圣,回禀边关军务。三皇子妃,便由本王一同带去面见陛下即可。”
他竟要亲自押我入宫?!
我心头一紧,看向萧煜的背影。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要保我暂时不死,以便盘问更多?还是……另有打算?
林贵妃显然也没料到萧煜会如此强硬地介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王爷!此乃后宫之事,更是涉及皇子失踪的大案!由您带去面圣,恐怕于礼不合吧!”
“陛下曾赐本王宫中行走之权,遇紧急军务或要事,可直奏御前。”萧煜丝毫不退让,声音冷硬,“三皇子失踪,边关恐生变故,本王认为,此乃要事。贵妃娘娘若有异议,不妨一同面圣,由陛下圣裁。”
他将“边关变故”抬出来,瞬间将事情的层级拔高,彻底压过了林贵妃所谓的“后宫之事”。
林贵妃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却又无法在明面上反驳一位手握重兵、且占着道理的亲王。
她死死瞪了萧煜片刻,又阴毒地看了我一眼,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得很!那本宫就在宫中,恭候王爷和大驾!”
说完,她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厉声道:“我们走!”
一群侍卫宫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跟着她,灰溜溜地退出了新房,来时汹汹,去时仓惶。
外间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新房内再次只剩下我和萧煜两人。
空气中还残留着林贵妃那浓烈的脂粉香气和一丝未散的杀意。
我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伸手扶住旁边的床柱才勉强站稳。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一阵阵发冷。
刚才与林贵妃的对峙,几乎耗尽了我最后的心力。
萧煜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再次锁定了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暂时的外敌退去,轮到内部清算的时候了。
他听到了我和林贵妃所有的对话。他知道了我知道“神女命格”,知道了我知道剖腹取子,知道了我知道林贵妃和苏真真的谋划……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亲耳听到我承认杀了宇文铭和苏真真!
之前在地下石室,他或许还有所猜测和保留,但现在,一切都被我亲口坐实了。
他会如何处置我?
杀了我为他的皇侄孙报仇?还是继续把我当成吊着宇文昊性命的“药引”和挖掘真相的“工具”?
寂静在蔓延。
每一秒都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终于,他动了。
他并没有出手,也没有质问。
而是走到桌边,提起那把早已冷透的茶壶,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递到我面前。
“喝了。”依旧是命令式的语气。
我看着那杯冰冷的茶水,又看向他毫无波澜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冰冷的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稍稍压下了那阵心悸。
“收拾一下。”他看着我喝完,淡淡道,“半炷香后,入宫。”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还是要入宫!
虽然暂时摆脱了林贵妃的强行带走,但跟着萧煜入宫,面见那个同样深不可测的皇帝,前途依旧吉凶未卜!
但我知道,我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放下茶杯,默默地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却眼神异常平静的脸。唇边还残留着些许血迹,更添了几分诡异和脆弱。
我用冷茶打湿布巾,仔细擦去脸上的血污和灰尘。重新梳理了凌乱的长发,用那根金簪简单绾住。找出一件颜色最沉、最不显眼的深青色外衫换上,遮住身上的伤痕和狼狈。
当我收拾停当,转过身时,萧煜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我如此快恢复镇定略有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走。”他言简意赅,率先向门外走去。
我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
走出新房,走出这座布满红绸、却如同巨大坟墓的皇子府邸。
门外早已备好了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玄色马车。车辕上坐着一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车夫,显然是萧煜的心腹。
萧煜示意我上车。
在我弯腰踏入车厢的瞬间,他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记住,进宫之后,没有我的允许,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陛下若问起命格之事……”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冰冷的意味。
“……就说是本王教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