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荒漠的夜,并非纯粹的黑暗。暗红色的沙砾在残余的地热与稀薄的星光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如同凝固的血液。灼热的罡风并未停歇,反而因温度的下降,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未散的火毒,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青玄真人背着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林凡,带领着仅存的八名弟子(包括苏婉、赵大牛在内,人人带伤,气息萎靡),在连绵的沙丘间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滚烫的沙中,留下杂乱的足迹,又被不停歇的风沙迅速掩埋。
沉默笼罩着这支残兵。连续的恶战、同门的陨落、身后如影随形的追杀,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绝望的气氛在无声地蔓延,若非前方青玄真人那依旧挺拔(尽管已显疲态)的背影和林凡那微弱却顽强的气息支撑着,这支队伍恐怕早已崩溃。
“师叔……林师兄他……”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跟在青玄真人身后,目光始终不离林凡那苍白的侧脸。
“灵力神魂透支过度,伤及本源。”青玄真人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但他根基之雄厚,远超我等想象,更有那神秘传承护体,性命应是无虞,只是需要时间……和安全的环境来恢复。”
他何尝不心疼林凡?这个弟子承载着云海宗未来的希望,却一次次被逼至绝境,燃烧自身守护同门。可眼下,他们连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都找不到。
“妈的!玄冥宗这帮杂碎!等老子……”赵大牛咬牙切齿,想说些狠话,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带着血丝。
“省点力气,留神戒备。”青玄真人打断他,神识如同绷紧的弦,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知道,驱傀长老的败退绝不会是终点。幽冥血杀令下,玄冥宗的追杀只会一波强过一波,直至他们彻底覆灭。
就在这时,青玄真人背上的林凡,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他左眼的眼皮微微颤动,那融入瞳仁的碎轮碎片,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正与这片荒漠深处某种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古老气息,产生着若有若无的共鸣。
一股模糊的、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传递到林凡近乎枯竭的识海深处。
“同源……气息……庇护……黄泉……指引……”
这意念太过微弱,夹杂在林凡自身混乱的意识与伤痛中,几乎难以分辨。但他那历经《诸天轮回经》洗礼、对轮回气息异常敏感的神魂,却本能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同源”之感。
并非来自玄冥宗的死气,也非来自荒漠的火毒,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与他左眼中的碎轮、识海中的碑影同出一源的……寂灭与轮回的气息!这气息藏匿于荒漠地底极深之处,几乎被岁月和流沙彻底掩埋。
林凡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向了左前方某个方向。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一直关注着他的苏婉察觉。
“师叔!林师兄的手……他好像指了方向!”苏婉急忙低声道。
青玄真人脚步一顿,顺着林凡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更加荒凉、沙丘更加高大的区域,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个方向……”青玄真人眉头紧锁,他的神识探查过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有更狂暴的罡风和更浓郁的火毒,“林凡的意识不清,可能是无意识的动作。”
“不,师叔!”苏婉却异常坚持,她相信林凡哪怕在昏迷中,也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我相信林师兄!他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我们一直漫无目的地逃不是办法,或许……或许那里有转机!”
赵大牛也瓮声瓮气地道:“老林从没出过错!听他的!”
其他几名弟子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在绝境中,任何一点可能的指引,都值得赌上一切。
青玄真人看着弟子们眼中那濒临熄灭却又倔强闪烁的希望之火,又感受了一下背上林凡那微弱却执着的意念波动,一咬牙:“好!信他一次!我们转向!”
队伍调整方向,朝着林凡指引的那片区域深入。越是靠近,环境越是恶劣,罡风几乎要将人卷走,沙砾打在护体灵光上噼啪作响,火毒之气浓郁得让几名伤势较重的弟子脸色发青。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时——
“咦?这里的风……好像小了?”一名弟子突然说道。
众人这才察觉,不知何时,周围那足以撕裂筑基修士护体灵光的灼热罡风,竟然变得柔和了许多。空气中的火毒之气也淡薄了不少。脚下的沙地,颜色似乎也比其他地方更深,更接近……暗褐色?
“有古怪,大家小心。”青玄真人示意众人停下,神识更加仔细地探查前方。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不定之色:“前方……似乎有一个……能量屏障?非常微弱,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靠近,根本察觉不到!”
他尝试着打出一道试探性的灵力。
灵力触及前方虚空,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肉眼难辨的涟漪!一个覆盖范围不大、呈半球形、近乎透明的淡灰色能量屏障,在众人眼前一闪而逝,随即又隐没下去。
“是隐匿结界!”青玄真人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而且……这结界的能量属性,非常古老,带着一种……死寂与轮回的意蕴!”他终于明白林凡指引的是什么了!
这结界的气息,与林凡之前施展手段时流露出的道韵,同出一源!
“这里很可能是一处上古遗迹!与轮回殿有关!”青玄真人激动道,“快!找找入口!”
众人精神大振,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曙光,立刻分散开来,在结界周围仔细搜寻。
很快,苏婉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底部,发现了一块半埋在沙中的、残破的黑色石碑。石碑大部分已被风沙侵蚀,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古老字符,其中似乎有一个“泉”字。
“师叔,这里!”苏婉喊道。
众人围拢过去。青玄真人仔细感应着石碑,又看了看上方的结界,沉吟道:“这石碑似乎是结界的基点之一,但能量几乎耗尽了。”
他尝试向石碑注入灵力,石碑毫无反应。
“让我……试试……”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林凡!他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挣扎着从青玄真人背上下来,在苏婉的搀下来到石碑前。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石碑上。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将自身那微弱却纯粹的轮回道韵,以及左眼中碎轮的气息,缓缓释放出去。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死寂的石碑,在接触到林凡气息的刹那,表面那些模糊的字符骤然亮起了微弱的灰光!尤其是那个“泉”字,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流淌出丝丝缕缕精纯的黄泉死气!
与此同时,上方的淡灰色结界剧烈波动起来,在众人面前,缓缓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之内,并非想象中的洞天福地,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深黑暗的阶梯通道,一股更加浓郁精纯、混合着死寂与古老轮回气息的阴风,从通道深处吹拂而出。
“入口!真的打开了!”赵大牛兴奋地低吼。
“这气息……是黄泉死气!但很精纯,没有怨念!”青玄真人又惊又喜,这地方显然是一处与轮回相关的上古遗藏,而且被林凡身上的轮回道统所认可!
“快进去!这入口维持不了多久!”林凡急促道,他感觉到维持入口开启对现在的他负担极大。
无需多言,青玄真人打头,众人鱼贯而入,迅速消失在阶梯通道的黑暗中。林凡在苏婉和赵大牛的搀扶下,最后一个踏入。
就在他踏入之后,那结界裂缝迅速弥合,再次隐没于虚空,仿佛从未出现过。外界的风沙依旧,抹去了一切痕迹。
通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阴冷的风不断从下方吹来。众人撑起微弱的灵光照明,小心翼翼地向下方走去。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一路向下,蜿蜒曲折。两侧的石壁粗糙冰冷,刻满了早已模糊的壁画,内容似乎与亡魂、审判、往生有关。
越是深入,空气中的黄泉死气越是浓郁精纯,但对于身怀轮回道韵的林凡而言,这死气非但无害,反而如同补品般,被他身体本能地吸收,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神魂。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
其他弟子则需运转灵力抵抗死气的侵蚀,好在这些死气相对纯净,并无邪念,只要不过量吸入,并无大碍。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
走出阶梯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之中!石窟顶端,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冷白光的奇异晶石,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石窟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宫殿或宝藏,而是一条……浑浊、寂静、泛着诡异黄芒的地下河流!河水无声流淌,散发出浓郁至极的死亡与遗忘气息,与轮回殿外那条黄泉河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规模小了许多,更像是一条支流!
而在河岸边,散落着一些残破的建筑废墟,依稀能看出殿堂、桥梁的轮廓,仿佛是一座沉入地底的古老小镇的遗迹。空气中弥漫着万古的苍凉与死寂。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黄泉据点?或者说,是某个小型往生节点?”青玄真人震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推测道。轮回殿掌管诸天轮回,在各界设有往生节点接引亡魂,也并非不可能。
“好精纯的黄泉死气!在此地,林师兄恢复起来定能事半功倍!”苏婉欣喜道。
林凡感受着周围浓郁的同源气息,左眼中的碎轮碎片传来舒适的温热感,识海内的轮回碑虚影也仿佛回到了家般,微微震动,自行吸收着此地精纯的轮回之力。他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稍稍放松。
这里,暂时安全了。
“我们在此休整,林凡抓紧时间恢复。其他人轮流警戒,探索一下周围,但切记不要远离,也不要触碰那条黄泉河!”青玄真人迅速下达指令。
众人依言散开。赵大牛带着两名伤势较轻的弟子负责警戒和探索废墟。苏婉则陪着林凡,在河边找了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屋废墟,让他安心调息。
林凡盘膝坐下,无需刻意引导,《九死玄功》与《诸天轮回经》便自行缓缓运转,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精纯的黄泉死气与轮回道韵,转化为滋养自身的养分。他的伤势和消耗,正在以远超外界的速度恢复着。
然而,就在林凡沉浸于恢复中,众人以为暂时找到避风港时——
“哗啦……”
那条原本寂静无声的黄泉河水,突然毫无征兆地翻起了一个浪花。
浪花之中,并非河水,而是一具身披残破铠甲、手持生锈断剑的……骷髅!它眼眶中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缓缓从河水中站起,冰冷的“目光”扫过石窟,最终,定格在了正在调息的林凡身上。
一股堪比金丹后期的阴冷死寂气息,锁定了林凡!
(第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