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的棉纺工坊已初具规模,纺车的嗡鸣声与织机的撞击声取代了曾经的刀兵相接。然而,张允站在工坊二层的望台上,眉头却未舒展。他手中捏着一份刚从长安转来的密报,是关于江南三大布商联手压价,抵制西域棉布入关的急件。
“看来,有人不想看到西域安定。”萧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巡视完新开垦的渠岸,靴子上还沾着泥点。
张允将密报递给他:“不止。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正在弹劾我们‘与民争利’,说官营工坊挤占了江南布商的生计。”
“笑话!”萧煜冷哼一声,“他们垄断渠道,哄抬物价时,怎么不提‘与民争利’?”
阿依努尔端着一盘新出的棉纱样品走来,闻言接口:“我打听过了,那三大布商背后,有谢氏皇商的影子。谢皇后虽已倒台,但其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在西域的利益网,比我们想的更深。”
张允拿起一缕雪白的棉纱,触手柔软,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柳玄能在此地经营十年而不被察觉,靠的不仅是武力,更是这张由金钱和利益编织的大网。打破它,比攻破十座地宫更难。”
十日后,敦煌郡守府。
一场关乎西域未来的会议在此举行。受邀而来的,除了驻军将领和郡县官员,还有十几位西域本地的大商贾,其中不乏曾在柳玄时期与之有过往来者。
张允没有绕弯子,直接将江南布商联手抵制的消息公之于众。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商贾们交头接耳,面露忧色。
“诸位,”张允提高声音,“朝廷在此设工坊,兴水利,非为与诸位争利,而是要为大家打开一条新的、不受制于人的生财之道。”
他命人展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计划中通往波斯、大食等国的南路商道。“江南布商能封锁东去的路,却挡不住我们西行的脚步。我们的棉布,质地更厚实,价格更低廉,正合西域诸国及更西之地百姓所需。朝廷愿与诸位合作,官坊出纱,民坊织布,共拓西行商路,利益共享。”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商人沉吟开口:“张大人,非是我等不信。只是开拓新路,风险巨大,且……若朝廷日后政策有变,我等血本无归,又当如何?”
“问得好。”张允点头,取出一卷盖有玉玺的绢布,“此乃陛下亲笔签署的《西域通商令》,明文规定,官民合作,契约为期二十年,赋税三成,且十年内,朝廷负责商路安全,若因政局变动导致商贾受损,朝廷照价赔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如此优厚的条件,显示了朝廷空前的决心。商贾们的眼神从疑虑逐渐转为热切。
然而,暗处的敌人并未坐视。
就在协议即将达成的当晚,工坊最大的织造车间突发火灾。尽管值守士兵发现及时,火势被迅速扑灭,但仍有五台新式织机被烧毁,墙上用血写着触目惊心的警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萧煜在灰烬中捡起一枚未被烧尽的令牌,脸色铁青:“是‘沙狐’的人,西域最臭名昭着的雇佣兵,专接见不得光的脏活。”
张允看着被熏黑的织机残骸,眼神冰冷:“他们越是如此,越证明我们做对了。传令下去,加强工坊守卫,同时,通知沈大人,从长安急调第二批织机,要快!”
一个月后,第一批联合商队满载着西域棉布,在重兵护卫下,浩浩荡荡驶向西方。
张允与阿依努尔站在城墙上目送商队远去。
“他们会成功吗?”阿依努尔问。
“路是人走出来的。”张允答道,“只要方向是对的,哪怕慢一点,也总能到达。”
他转身,看向城内重新响起的织机声,以及更远处,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新修水渠。破坏与建设,阴谋与阳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每天都在上演。但生机,已然破土。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疾驰入城,信使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江南布商内部出现分裂,部分中小商户不满三大商的霸道,已秘密派人西来,希望能参与官民合作的织造计划。
萧煜闻讯赶来,与张允相视一笑。
“看来,”萧煜道,“这张网,开始从内部松动了。”
张允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长安,也是无数明枪暗箭的来处。
“才刚刚开始。”他轻声道。工坊的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照出前路依旧漫长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