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样沉重的奏报,几乎同时摆在了李琮的龙案之上。一份详述了后宫“桐油事件”的查证无果,字里行间透着暗卫司的无奈与请罪之意;另一份,则是西北八百里加急,禀报镇西侯萧煜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紫宸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李琮晦暗不明的面色。他没有震怒,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这寂静,比雷霆之怒更让侍立一旁的内监感到窒息。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暗卫司,后宫之事,明面上可以停了。”
内监愕然抬头。
李琮继续道,目光深邃:“对方既然做得如此干净,再大张旗鼓查下去,除了打草惊蛇,徒惹人心惶惶,并无益处。转为暗查,目光放长远些,朕有的是耐心。”
他拿起西北的军报,指尖在“萧煜重伤,昏迷不醒”那行字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旋即被更坚毅的神色取代。
“拟旨。”他沉声道,“一,镇西侯萧煜,为国浴血,忠勇可嘉,着即加封太子太保衔,赏赐加倍,由其亲卫护送回京疗伤。西北军务,暂由副将周擎代理,一应防务,皆依萧煜旧制,稳守为主,不得擅自出击。”
“二,命太医署选派精通外伤与毒理之太医,即刻启程,西出玉门,与安济夫人苏芷柔共同诊治萧煜。所需药材,由太医院及沿途州县全力保障,不得有误。”
“三,传朕口谕至玉门关,告诉萧煜,也给朕活着回来!他的命,是朕的,也是安济夫人的,未经朕允许,他不准死!”
旨意迅速拟就发出。一旁的谢知非轻声道:“陛下让萧将军回京疗伤,是打算……”
“西北不可无萧煜,但更不可乱。”李琮解释道,“让他回京,一是京中太医荟萃,利于他伤势恢复;二来,他远离西北,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或许会更容易露出马脚。周擎是萧煜一手提拔起来的,守成有余,暂可稳住局面。况且,”他看向谢知非,“芷柔的医术,朕信得过,有她在一旁,萧煜活下来的机会更大。让他们夫妻回京,也算朕成全他们共度此劫。”
谢知非了然,心中感佩李琮思虑之周详,既顾全了功臣性命与夫妻情分,也隐含了对西北局势的深层考量。
萧煜重伤濒危、即将被护送回京的消息,虽未明发,却仍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悄然在朝堂部分官员中流传开来。一时间,各种揣测四起。有真心担忧边境安危者,亦有暗中窃喜,认为可以借此在西北安插自己势力者。
几位此前被申饬的御史,仿佛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再次联名上奏,此番不再提后宫之事,转而“忧心”西北防务,言及“主帅重伤,军心易摇”,委婉提请朝廷应考虑派遣“德高望重、知兵善战”的勋贵重臣,前往西北“暂摄大局,以安军心”。奏章中推荐的几位人选,无一不是与江南旧势力或某些保守派勋贵往来密切之人。
李琮看着这份看似为国分忧、实则包藏私心的奏章,冷笑一声,直接朱笔批驳:“西北将士用命,防线稳固,周擎乃萧煜肱骨,足堪重任。尔等不谙边事,妄加揣测,摇惑人心,其心可诛!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这道毫不留情的批驳,如同一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那些企图趁火打劫之人,也明确宣示了皇帝对西北军权的绝对掌控,以及对代理将领周擎的信任。
与此同时,一场围绕萧煜回京路线的争论,也在兵部与宫内悄然展开。
有人认为应走稳妥的官道,虽路程稍远,但安全;有人则认为萧煜伤势沉重,应抄近路,尽快抵京。最终,李琮拍板,采纳了暗卫司与太医署共同拟定的方案:明面上,大队人马护送“萧煜”走官道,吸引可能存在的窥伺;暗地里,真正的萧煜则由最精锐的暗卫及苏芷柔陪同,乘坐特制的减震马车,由一支伪装成商队的精干小队护送,秘密行走一条更为快捷、隐蔽的小路。
“务必保证萧煜安全抵京。”李琮对暗卫司统领叮嘱,“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玉门关内,苏芷柔接到圣旨与太医即将抵达的消息,心中稍安。
她看着榻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在自家汤药与金针调理下已趋于平稳的萧煜,轻轻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贴在自己脸颊。
“萧煜,你听到了吗?陛下让我们回京,你一定要撑住,我们一起回家。”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萧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而在遥远的草原深处,与“沙狐”及黑狼族残部勾结的某个神秘帐幕中,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正听着属下关于萧煜重伤及动向的汇报,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回京?也好,长安的水,正好缺一条鲶鱼去搅动一番。就看这位镇西侯,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