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碎雪掠过苏芽的眉梢,她望着冰原裂隙里冒出的那点新绿,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荒骨册》的竹片。
镇石落位七日,融水叮咚绕过新渠,谷里的炊烟比往日多了三成——可老棺儿的骨灰窑,连续三夜没冒起那缕细烟。
\"主母,窑里的炭还剩半车。\"
小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迟疑
\"老棺头天夜里说要去镇石那儿摸脉向,第二夜春桃巡岗见他蹲在碑前,第三夜......\"
她抿了抿嘴
\"没见人回。\"
苏芽的后颈突然窜起股凉意。
老棺儿守了二十年骨灰窑,连如厕都要在窑口插柱香,除非......她扯下腰间的兽皮斗篷甩给小禾
\"拿火折子,跟我去北坡。\"
北坡的风更烈,镇石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苏芽刚转过松树林,就看见雪地里团着个灰影——老棺儿缩成虾米状,下巴抵着胸口,双手攥着半块残碑,指节青得像冻透的萝卜。
她蹲下身,触到他手背的瞬间倒抽口冷气\"
比冰坨子还凉!\"
\"脉......断了。\"
老棺儿的牙齿打着战,残碑上
\"永安三年\"四个字被他的体温融出个小水洼\"封的是'秽龙脊',镇石裂道缝,气就散了。
尸毒不喷,会渗......\"
他突然抓住苏芽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地底下的水在爬,像蜘蛛腿似的......\"
苏芽的瞳孔骤缩。
她扯下斗篷裹住老棺儿,冲小禾喊
\"去叫燕迟和农老九,带罗盘和铁钎!\"
等燕迟喘着白气跑来时,农老九的铁钎已经敲进裂隙三寸。
\"地下是空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
\"钎头碰到水了,凉得扎手。\"
燕迟蹲下身,用罗盘贴着地面转了三圈,指针疯狂打摆
\"暗流呈网状,从疫坑往谷里渗。\"
他抬头时眼里像烧着团火
\"若毒水进井,三个月后......\"
\"不能等。\"
苏芽打断他,指尖叩了叩镇石上的裂缝\"也
能挖——动土等于掀了盖子。\"
她突然跪在裂隙边,指甲抠开冰缝,捧出把湿泥。
泥里混着碎骨渣,还有股说不出的腥甜,像腐烂的蜜。
\"陶娘。\"
她把泥块塞进刚跑上山的陶娘怀里
\"烧。\"
陶娘的窑火映红了半边天。
苏芽守在窑前,看陶娘用铁钳夹出烧得焦黑的泥块——\"咔\"地裂开,内里渗出滴青黑油星,在雪地上滋滋冒烟。
\"火能净灰,也能炼毒。\"
苏芽盯着那油星,喉咙发紧
\"我们要一座'炼秽窑'。\"
三日后,谷西断崖下,新窑的青烟裹着松脂香升起来。
不同于骨灰窑的曲径引烟,这座窑有两个膛:左膛堆着掺了毒土的陶粒,右膛烧着劈柴般的老松枝,中间用陶管连着。
陶娘抹了把脸上的灰,指着蜂窝状的陶壁
\"主母说'隔火不隔热',毒土在里面炭化,不沾明火。\"
首烧那晚,窑身震得地皮直颤。
春桃带着战妇队守在百步外,阿牛攥着铁叉的手全是汗\"烟黑得像墨!\"话音未落,黑烟突然被双层陶罩压回内膛,再升起时已淡成灰白。
冷却后的陶粒呈死灰色。
苏芽抓了把,混进谷里的净水,封在瓦罐里。
第七天掀开盖子,水还是清的。
她舀起一杯,仰头就喝。
燕迟冲过来要夺,杯底已经碰着她的唇。
\"你疯了?\"
他的声音发颤。
苏芽咽下,抹了抹嘴
\"火要是骗我,我早死在接生房了——血里带毒的产妇,我接过七个。\"
她转向农老九
\"记:毒土需三重火,九日炼。\"
炼土的事刚稳当,拾骨队的号子又惊了谷里的狗。
阿牛跌跌撞撞冲进议事棚,左臂裹着破布,血浸透了往外渗
\"主母!北坡雪化了,露出些......青黑的尸首!野狗凑近就抽抽,我刚碰一具,那胳膊......\"
他喉结动了动
\"咔嚓就断了,黑血喷了我一脸。\"
春桃的战妇队带着草席冲出去时,小禾抱着个铜盆进来,盆底沉着块冰——冰里冻着半截青黑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泥。
\"夜里去看,\"
她声音发紧
\"这些尸首没冻透,摸起来......像活人睡熟了。\"
老棺儿跪在冰盆前,额头抵着地面
\"寒祟!大疫时死不瞑目者,魂困尸中,遇春则动......\"
\"烧了!\"
人群里有人喊。
\"封入冰棺。\"
苏芽的声音像块冷铁
\"烧了激毒,封着看内里。\"
她转向燕迟,目光灼灼
\"若真是魂,火焚会散;若是病,冰封能存。我要剖开看看。\"
次日清晨,解剖台上的油灯结着灯花。
苏芽戴着浸过酒的布手套,细刀划开青黑的皮肤——没有腐臭,只有股铁锈味。
她挑出点骨髓,放进陶盏,架在微火上。
众人屏住呼吸。
陶盏里升起缕白气,先是散成雾,接着竟凝出个模糊的人形,转瞬就散了。
\"不是鬼。\"
苏芽擦了擦刀
\"是病气成形。\"
她抬头时,那缕总在窑边晃的幽蓝光点正落在冰棺上,像根发光的锁链。
当夜,三具冰棺被推进窑后的寒窖。
谷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裹着点若有若无的呜咽。
东头王二家的小娃开始夜啼,声音尖得像针,扎破了寒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