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指柔见了,忙拉住冷双显往门边一闪,让田中鹤他们先进去,两人随后也走进了寺门。
田中鹤与香山管事一左一右陪着的男士,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一米七几的个子,鼻直口宽,肚大腰圆,说起话来,一口的京片儿:“我们时间很紧,能不能尽快安排一下?“
见管事神色为难,田中鹤给了他几块大洋,他忙收了,让两人等一下,自己跑进寺院左边的一个侧门。
正在这时,寺门外又进来老少两人。老者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颌下的胡须略略见白,身穿锦缎衣袍,体格健硕,神色端庄。那女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庞清秀,一头乌发,黑色雕花的发箍箍住了前额,留出一排整齐的刘海儿,一件修身丝绸扎花秋衣,配着一条黑色摆裙,脚穿一双黑皮鞋,手里提着只格子皮箱。
女士喘着粗气问老者:“父亲,要不要休息一下?”老者说:“新儿,不休息了,只怕让人家等急了。”女士笑着说:“就你心急,只怕我们还早来了呢。”老者听了,在门楼下站着,休息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又是一阵响动。张指柔回头一看,笑着拉了拉冷双显:“双显哥哥,你的林妹妹来了。”冷双显回头一看,果然见林允娇、方青怡和赵九承走了进来。林允娇进得门来,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没有认出冷双显和张指柔,她和方青怡找了一根石柱靠着休息,赵九承站在一边。
张指柔见了,轻轻走到林允娇面前,盯着她微笑。林允娇见来了个女孩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正要发问,只听女孩儿笑着说:“林姐姐,你的鸡爪真好吃啊!”林允娇仔细一看,眼前这个女孩儿,不是张可又是谁?
她又惊又喜,拉住了张指柔。张指柔回身一指,林允娇见冷双显也走了过来,她双手捂住嘴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张指柔、冷双显与方青怡、赵九承见了礼,五人高兴地聊了起来。
林允娇介绍说,北平的老客介绍,他们特地来拜访“香山张”,接着又把云锦和奶牛脱困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众人正叙着话,只见那管事带着两位女士走过来。张指柔闪在一边,轻声对林允娇、方青怡和赵九承说了田中鹤的事,让他们不要暴露冷双显,最后又说:“等一下,我带你们去找'香山张'。”林允娇等人听了,点头答应。
冷双显注意到,走来的两位女士都穿着与张指柔一样的黄白长褂,显然是慈幼院的统一制服。张指柔解释完,见冷双显正观察她们,便轻声道:“那是教务助理陆杏妈妈,我的准嫂子谢梦。看到她们,我已经想到对付家父的办法了!“说罢迎了上去。
陆杏见张指柔走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骂道:“鬼丫头!难怪我少了一件衣服,原来是被你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张指柔一笑,闪开身子,指着冷双显四人,又凑近陆杏耳语道:“陆妈妈,来助学的两个人是日本人,没安好心;那四个是我朋友,过来拜访父亲的。“
陆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冷双显等人,又看了看田中鹤,还没等理会,就看到了那对父女。
只见陆杏和谢梦撇开众人,快步上前对父女俩施礼。陆杏说道:“温普礼前辈,温新老师,是哪阵香风把您两位吹了来?“
温家父女见了她们,忙回了礼。温普礼说道:“陆老师好,我们闲来无事,上山讨杯茶喝,没什么大事。你有那么多客人,先去忙吧!“陆杏听了,回过身对谢梦吩咐了几句。谢梦点头,带着张指柔、温普礼、温新、冷双显、林允娇、方青怡、赵九承进了寺院的小门。
路上,张指柔对林允娇说着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林允娇边听边笑,说自己一点也没发现。
见谢梦带着众人走了,陆杏和管事走到田中鹤面前。管事介绍道:“就是这两位,这位是北平三井中学的校长濮问廉先生,这位是北平三井中学的教务长田中鹤先生。“接着,他又给濮问廉、田中鹤介绍了陆杏。
三人见了礼。陆杏问:“两位贵客,你们几番疏通,一定要见熊院长,不知有何贵干?“濮问廉听了,笑道:“约见熊院长,是想和他当面谈一谈助学资金的事。“陆妈妈说道:“两位来得不巧,熊院长自夫人新故,简办院务,已经闭门谢客了。“
说完,转身就请管事送客。田中鹤忙拦住管事说:“助学一事,并非一定要和熊院长谈。想必管事先生已经向您介绍,濮校长愿意给贵院提供一笔无偿助学金,以帮助贵院渡过经济难关,保持既往的办学规模和风格。如果能够面见贵院负责人,也是可以谈的。“
陆杏听了,说道:“我们慈幼院虽然暂时遇到了资金困难,不过在接受助学资金一事上,还是非常坚守原则的。“
田中鹤正要开口,濮问廉拦住他说道:“遵守原则也能谈。有机会帮助贵院,我们求之不得。“陆妈妈听了,冷冷地说:“好吧,你们跟我来!“说完,她让两人跟着,也进了寺院的小门。
刚走进院门,众人就被一大堆白菜挡住了去路。陆妈妈大声说道:“周妈妈,白菜堵住路啦!“只见白菜堆里伸出个脑袋,是位中年妇人,她头上扎着花毛巾,腰间隐约露出一截红绸,急声道:“一分钟就好!“
话音刚落,只见她双手双脚配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拾掇出一条路来。陆杏见了,领着濮问廉等人侧着身子走了过去。经过那妇人时,周妈妈朝陆杏一笑,得意地说:“今年冬天,白菜管够!“陆妈妈听了,笑着点头,走过院子。
小院依山势而建,院子的进口看上去不大,却比一般人家的要宽敞许多。
陆杏等人穿过院子,走进了客厅。客厅用一人高的竹墙分隔出左中右三个会客室。会客室陈设简单,只有几张竹椅、几只竹茶几,再加上一些纸墨文具。
陆杏把濮问廉等人安排在中间的会客室坐下,发现谢梦早已把温氏父女领进了左边的会客室,正在陪他们聊天。
于是,让濮问廉等人先坐着,自己走进了右边的会客厅。张指柔见陆杏进来,对她轻声说了几句。陆杏点头,接着张指柔又向她要了件慈幼院教工的衣服,让冷双显穿上,然后说:“双显哥哥,过一会儿可能要你帮个忙,但是千万不要让田中鹤认出你来。“冷双显点头答应。
说完,陆杏领着张指柔、冷双显来到了中间的会客室。她先叫来谢梦,然后安排濮问廉、田中鹤和冷双显依次坐在左手边,安排管事的、谢梦、张指柔依次坐在右手边。
等谢梦给大家沏好了茶,陆杏开口说道:“本人暂时主持院务,濮校长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说完,她喝了一口茶,开宗明义道:“自建院以来,香山慈幼院接受了无数次教学资助,我们得以发展至今,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支持。不过在接受资助上,我们一直遵守两个原则:一是资助资金来源清楚,二是资助资金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不知道濮校长提到的资助,能不能达到我院的要求?“
濮问廉听了,拱手说道:“陆助教,我们三井学校完全是民间性质,资金均由敝校的民间有识之士筹集。我们希望通过捐助中国的慈善教育,扩大三井学校的影响力,让我们学校在中国得到进一步发展,让教工有一份更加稳定的工作。“
说着,他让田中鹤递给陆杏一叠材料。陆杏接过来翻了几页,说道:“三井学校的办学资质、办学简介和部分资金来源,并不能完全证明你们的助学资金来源清楚。“
濮问廉欠身说道:“的确如此。不过,如果慈幼院一定要求提供全面的资金脉络,恐怕没有哪个机构能够做到这一点吧?“
冷双显听了,想起在天津读过的《国际教育公约》,立即联想到相关理论阐述。他心想:“这个濮问廉在混淆视听,听上去有理,实际上只能应付外行人。“果然,陆杏立即反驳道:“所以我们接受资金时就非常谨慎。以前对待这类事情,有些既定的做法,想必管事先生也和你们介绍过了。“
冷双显见陆杏的回答未切中要害,便对陆杏一拱手,厉声说道:“国际上对慈善助学资金如有疑义,一般会采取两个方法:一是将资金交由教育主管部门下拨,受助方只当接受上级拨付的教育经费;二是由捐助方将资金分发给学童家长。如此既保全慈善义举,又避免瓜田李下。“
濮问廉听了,皱眉侧头看向冷双显,见是个年轻教工,暗忖:“香山慈幼院果然名不虚传,连普通教工都有这般见识!“他想了想说:“由教育机构下拨勉强可以接受。“接着又在下拨形式、受款仪式上纠缠不休。冷双显、陆杏有理有据地一一回绝。交锋中多是冷双显发言,陆杏偶尔补充。
眼看在资金来源上做不成文章,濮问廉又说:“那么我们出钱在山下买四十亩地盖新校园,免费赠给慈幼院,只求租赁部分校舍,这总可以了吧?“
陆杏听了,冷笑道:“濮校长,听您一口京片子,是地道的北平人。咸丰十年英法联军烧了静宜园,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又来劫掠,该不会还有人想替洋人再掘地三尺,寻找宝贝吧?“
濮问廉听了忙说:“我是地道的北平人,怎会干这种事?“冷双显立即道:“捐赠助学不能有附加条件。濮校长的提议,分明是说,只有让出静宜园,你们才肯捐钱捐校,是不是?“
濮问廉辩解道:“这是学校董事会的决定。学校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想借此扩大学校影响,也是人之常情。“
张指柔在一旁哼道:“濮校长,据我所知,贵校董事会为扩大影响,盗拍过南京云锦资料,偷拍过中山码头、浦口码头等公共设施,有没有这回事?“
这时林允娇也从隔壁会客室走出,说道:“福建泉州的三井学校已被当局勒令解散,濮校长能否告知,那是你们的分校吗?他们在泉州干些了什么?“
濮问廉看看田中鹤,田中鹤摇头。濮问廉清嗓道:“这位小姐,泉州的事完全是误会,相信解散令很快会撤销。“
“算了吧!“温新突然从另一间会客室走出,高声打断:“泉州经贸职校已经入驻原三井学校,开始招生了,你们绝无可能恢复了!“
见濮问廉、田中鹤还想争辩,陆杏猛地将茶盏往几上一顿,瓷底与竹木相击发出“咔咔“的脆响。她睨着濮问廉道:“管事,叫园警来!即刻送两位先生下山,慈幼院的门槛,容不得脏鞋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