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那股子凉风一吹,山窝窝里躺平的、靠着树歇息的人,全都打着哆嗦裹紧了身上那点破布片,眼皮子也重得抬不起来。白天拼了老命赶路,现在只剩下呼噜声和小孩憋不住的几声哼哼唧唧。
凌慧侧着身子,把脸贴着念儿细软温热的头发,听着她浅浅均匀的呼吸,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黑暗里,她悄无声息地往凌风那边又挪了半分。凌风靠着一棵老樟树的根疙瘩坐着,闭着眼。这姿势瞧上去像是在打盹,可要是仔细看,他那放在腿边的手,手指头正一下下地、极其轻微地点着膝盖下那块地,像在掐算着时间流逝的脉络。灰灰伏在他们跟前,耳朵支棱着,像两片警惕的小雷达,时不时轻轻抽动一下。
“哒、哒哒……”
几声硬物敲在什么硬东西上的脆响,贼轻,贴着地皮儿滚过来。
灰灰猛地一下把头抬得老高,喉咙里低低的呜噜声滚着,身上的毛跟通了静电似的,“唰”一下全炸开了!黑暗中,它那双眼睛像淬过寒冰的针尖,死死钉向声音来的方向——人群扎堆躺着的那个角落!
凌风那眼皮几乎是同时睁开的,里面没有半点刚从梦里被拖出来的迷糊,全是冻硬了的警觉。他屏住呼吸,凝神去听。
不止一声了!是好多下敲击!就在人群最密集那片黑黢黢的地方,一下接一下,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偏偏又快得催命!那方向……
凌家!
凌风脑袋里瞬间劈过一道闪电,全明白了。王财主是没了,可他那窝家丁散兵游勇还在路上晃荡呢!没粮食又饿疯了的豺狗,最想啃谁的肉?不就是白天刚从王财主粮库那儿得了点好处的人吗?
念头刚闪过,“嗷呜——呜——!”
凄厉瘆人、刮人骨头缝的狼嗥声,猛地从山梁子后头炸出来!一声接一声,撕裂了浓稠粘滞的黑夜,也撕裂了那死水一样沉重的困倦!整个山坳里的人就像被人拿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屁股,“轰”一下全炸了!
“狼!是狼嗥!”
“老天爷!狼下山了!”
“快醒醒!要命了!”
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无数的人在黑暗中惊恐地翻滚、摸索,脑袋顶着脑袋,脚踩着脚。黑暗放大了恐惧,人群像被倒进热油锅里的蝗虫,盲目地挤撞、推搡,慌不择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小娃娃被踩到后的尖利哭嚎……混乱像瘟疫一样炸开,谁也不知道危险究竟从哪里扑来。
“嗷——呜!”
第二声狼嗥距离明显近了!带着贪婪血腥的喘息,直接刺进人群深处。几双幽绿的鬼火,贴着地面在晃动的树影间倏忽闪烁,冰冷凶残!
“操家伙!女人抱孩子往里缩!” 凌风一声暴吼,在混乱中炸开一道短暂凝固的瞬间。他人已经一跃而起,反手就抽出了斜靠在树干上一根削得溜尖、硬得像铁的老榆树短矛。这玩意儿是他白天顺手撅了削好的,塞点木炭就能烧红当烙铁烫伤口的狠货,这会儿就是救命的尖刀!
离凌家歇脚那个破草席子不远的一丛酸枣棵子后面,两个佝偻着的黑影僵住了。刚才那几石头是扔出去了,狼也是引着了,可……可那窝狼冲哪儿来了?咋感觉风头不对?
一股腥膻滚烫的风猛地扑面卷来!那酸枣棵子“哗啦”一声被压倒!一张淌着口涎、獠牙森然的狼嘴闪电般探出,直扑其中一个黑影的面门!那黑影吓得魂飞魄散,根本忘了自己是干啥的,手脚并用往后滚爬:“娘嘞!救命!是狼!是狼啊!”
“蠢货!闭……”另一个黑影又惊又怒,后半截骂声硬生生被另一头狼扑上来的凶狠撞咽了回去。混乱中两人被倒地的灌木缠住手脚,眼睁睁看着绿油油的狼眼逼近!
“慌什么!”凌老根的嘶吼破锣嗓子都喊劈了,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半截磨秃了的锄头柄,根本不敢往前面狼嚎的方向去。王翠花早把俩儿子死死箍在怀里,自己快把脑袋缩进胸口去了,那尖利的哭嚎声能把人耳膜震穿:“我的妈啊!狼要叼人啦!” 凌强、凌勇这对半大不小的儿子,刚才还仗着块头有点跳脱,如今脸白得跟死人差不多,腿肚子哆嗦,别说帮忙,没尿裤子就是好的。
赵春花脸色煞白,死死搂紧怀里的凌宝,凌丽被她用腿夹着护在中间。她那眼珠子却在慌乱中转得飞快,死死盯住混乱人群里那几簇被村民手中火把勉强照亮的、正快速逼近的狼影。狼没立刻扑到他们堆里,但那股饿疯了的畜生暴戾凶气,压得人喉咙发紧。她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那棵樟树——凌风那小子,竟然还没动?他到底在想啥?
突然,她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缩紧!
斜刺里,一头体型格外壮硕、毛色偏青灰、缺了半只耳朵的头狼,甩开那两个翻滚惨叫的“诱饵”黑影,喉间滚动着威胁的咆哮,一双油绿瘆人的眼睛,竟然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缝隙,精准地钉在了念儿那个小身影上!小孩儿那股新鲜的血肉味,就是黑暗中最诱人的信号!
那头狼的肩胛肌肉猛地一绷,脊背弓起,獠牙在微弱火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白——那是全力扑击前的征兆!它锁定了那个最小的目标!
“念儿!”凌慧的心瞬间被冻住,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完了!
就在那头独耳头狼后腿蹬地、獠牙毕露即将纵跃而出的刹那——
呼!
一道黑影,比那狼扑击的前兆更快!凌风如同蛰伏已久终于爆发的凶兽,脚下猛地一蹬,身体贴着地面几乎是“滑”了出去!他伏低了身子,手里的老榆树短矛横握在身前,矛尖稳稳地对着那畜生扑击的必经线路!动作精准、狠辣得没有一丝多余!
那畜生显然也没料到黑暗中会有人能以这种诡异的速度出现在它扑食的轨迹上,冲势微微一滞。就是这一刹那的停顿!
“噗!”
一捧粘稠的、带着刺鼻药味的东西,被一股巧劲猛地拍在它沾满涎水的鼻吻上!
是毒狼粪!而且是混合了雄黄和某种辛辣草木灰的药粉!这是凌风平时给猎物下药用的玩意儿,混在随身带着的一小块油布包里!
“嗷嗷嗷——呜!” 辛辣刺鼻的粉末几乎瞬间糊进了头狼的眼睛鼻子,剧烈的疼痛烧灼感让它发出扭曲变调的惨嚎!扑击的动作硬生生在半空扭曲变形,巨大的身躯“咚”地砸在地上,狼狈地翻滚着,拼命甩头蹭地,想把脸上那可怕的东西弄掉。
“蹲下!” 凌风对凌慧的吼声跟着就到,人已从地上窜起,根本没看那头暂时废了的头狼,一双寒冰似的眼睛已经扫向另外两三个试图从侧面扑击、却被头狼的惨状惊得有些迟疑的饿狼。他身体微微下蹲,右手闪电般从后腰一抹,掏出一个裹着油布的简易火折子,“嚓”地一下划亮!橘红的火苗跳跃起来,虽微弱,在这全然的黑暗中却如同惊雷!
“抄家伙!点火!它们怕火!” 凌风暴喝,声音穿透混乱,直冲那些吓懵了、只知道躲闪的年轻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