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是凝固了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那条地下河在身边无声无息地流淌,墨黑的水面死气沉沉,连头顶钟乳石滴落的水珠砸上去,都激不起半点涟漪,仿佛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那浓稠的黑暗吞噬了,直通地狱黄泉。溶洞空旷得让人心慌,而对岸那片突兀出现的、如同鬼蜮般的石屋遗迹,以及那座沉默的黑色祭坛,更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不仅压在心头,更仿佛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操……这鬼地方……怎么他娘的会有房子?”刀疤脸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脸上的疤痕在幽暗的荧光苔藓下扭曲蠕动,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惧,“看那破烂样子,比他娘镇上祠堂门口那对石狮子年头还老!”
苏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对岸的遗迹,特别是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祭坛。他看得越久,脸色就越沉,像是结了一层寒霜。“样式……太古老了。不是我见过的任何朝代的制式,甚至不像是有史书记载的文明痕迹……倒像是……神话时代,或者更早,那些茹毛饮血的先民搞出来的东西。”
比有记载的历史更早?在这暗无天日、深不见底的地下?
一股寒意,不似溶洞的阴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顺着每个人的尾椎骨嗖嗖地往上爬。
陆辰言已经开始了他的工作,双眼之中淡蓝色的数据流平静地闪烁,像两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但仪器输出的结果,却让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石屋构建材料,本地石灰岩,混合少量黏土。根据风化速率、矿物沉积层厚度以及微观结构变化模型计算……建造时间距今约四千二百年到四千八百年之间。结构极其简陋,符合原始部落聚居地特征,无防御工事痕迹,倾向于短期或被迫居住。”他的声音平稳,但报出的数字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祭坛材质……数据库无匹配项。一种未知的黑色致密岩石,物理性质异常,能量传导率为零,近乎绝对绝缘。内部检测到微弱的……能量残留,频谱分析显示,与高阶封印术式衰减特征有百分之七十三的吻合度。”
四五千年前!封印术式!
所有人都被这个时间跨度砸蒙了。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尧舜禹可能都还是传说的时代,是青铜器都尚未普及的蒙昧岁月!就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垒砌石屋,并且建造了一座用于“封印”的祭坛?他们在这里封印什么?又或者……是被什么封印于此?
“祭坛上面那个东西,”苏牧深吸一口气,指向那点若隐若现的金属光泽,那是在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非自然的光点,“能看出什么名堂吗?”
陆辰言的目光聚焦过去,幽蓝的数据流如同探照灯般扫描着那个物体。然而,这一次,他眼中稳定流淌的数据光带猛地一滞,紧接着开始出现紊乱的闪烁和跳跃,甚至偶尔爆出一小串无法理解的乱码符号,仿佛精密的程序遭遇了无法破解的病毒。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目标:疑似金属物体。几何形态:非欧几里得不规则多面体,视觉呈现存在认知偏差。材质成分:无法识别,非元素周期表内任何已知物质。能量辐射:极度内敛,探测波束被完全吸收或扭曲,无法获取有效读数。该物体周围存在强烈的‘信息遮蔽场’。”他的语调依旧缺乏起伏,但用词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感,像是在陈述一个违背物理定律的事实,“最高级别警告:目标危险性……无法建立评估模型。威胁等级:未知。”
连陆辰言都无法分析,甚至用上了“非欧几里得”、“信息遮蔽场”这种听着就头皮发麻的词汇?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们必须过去。”苏牧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拳头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困在这溶洞里是等死,而对岸的遗迹和祭坛,虽然诡异莫测,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可能蕴含着青古镇异变乃至“归寂”真相的线索。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去闯一闯。
地下河如同一道黑色的天堑,横亘在面前。河面宽约十米,水流看似平缓,但那股子死寂和漆黑,让人望而生畏。谁也不知道这墨汁般的河水下面,藏着什么史前怪物或者更诡异的东西。
“要不……游过去?”一个接应队员看着河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虚地提议。
“绝对不行。”陆辰言立刻否决,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河水光谱分析显示,含有高浓度惰性能量结晶微粒及未知厌氧微生物群落。水体具有强腐蚀性,对生物组织有分解效应。同时检测到低频精神污染波动,直接接触可能导致神经系统永久性损伤甚至精神崩溃。风险远超任何可接受阈值。”
他边说边沿着河岸向下游走了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河岸的岩石结构和水流痕迹,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溶洞顶部的结构。片刻后,他指向下游方向大约五六十米的一处地方。“那里,河床有隆起,数块巨型基岩露出水面,间距经过计算,在人体极限跳跃能力范围内。借助岩石跳跃通过,预估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一点八。”
又是这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计算。在这种绝境下,这种理性反而成了一种奇怪的依靠。
在陆辰言的带领下,众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岩石,向下游移动。溶洞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好几次都有人差点滑倒。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腐殖质的味道越来越浓。
果然,在陆辰言所指的位置,河面变窄了一些,几块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骨骸般的黑色岩石,顽强地突出墨色的水面。岩石表面也被冲刷得光滑,但间隔确实看起来能够跳跃过去。
苏牧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身形矫健地腾空而起,如同猎豹般稳稳落在第一块巨石上。巨石微微晃动,溅起几点黑色的水花。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落脚点的稳定性,回头对众人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刀疤脸啐了一口,紧了紧背着的装备,对搀着阿强的兄弟点了点头。两人配合默契,虽然带着伤员,但身手都不弱,有惊无险地连续跳跃,也成功到达对岸。
轮到林栀了。她看着脚下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河水,以及那些光滑的巨石,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她不是苏牧那样的练家子,也不是刀疤脸他们那种刀头舔血的老手,这种距离的跳跃对她来说充满了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后退几步,准备冲刺。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是陆辰言。
“起跳角度向东偏转约三度,可优化落点稳定性。落地瞬间,身体重心需主动前倾百分之五,以抵消惯性。”他平静地给出指令,如同最严苛的体育教练。同时,林栀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无形力量,轻轻托了一下她的后腰,帮她调整了最佳的起跳姿态。
林栀顾不得多想,依言奋力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风在耳边呼啸,她甚至能闻到河水中散发出的那股诡异的腥气。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漆黑河水。好在陆辰言的修正起了作用,她虽然落点有些踉跄,但还是有惊无险地踏上了对岸潮湿的岩石。
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到陆辰言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甚至不需要助跑,只是脚尖在岸边轻轻一点,身形便飘忽而起,在空中几个难以理解的细微转折,精准而轻盈地依次点过那几块巨石,最后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边,连衣角都没有沾湿。
他的辅助高效、精准,无可挑剔,但那种完全基于计算、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冷漠,让林栀在庆幸之余,心底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
踏上对岸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沉重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脚下的泥土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像是被鲜血浸染了千万年,踩上去有一种粘稠感。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更加浓重,同时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大量有机物腐败后又彻底风化的腐朽气息,直冲鼻腔。
他们放轻脚步,如同靠近猛兽巢穴的猎人,缓缓逼近那片石屋遗迹。
离得近了,这些石屋的粗糙和原始更是触目惊心。墙壁完全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块胡乱堆砌起来,缝隙里填塞着早已干硬板结的泥土,大多数已经坍塌,只剩下半人高的断壁残垣,像一排排倒塌的墓碑。看不到任何金属构件或者木头痕迹,仿佛建造者还处于极其原始的石器时代,甚至可能更糟。
但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散落、掩埋在这些原始废墟之间的东西——白骨。
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零碎的、像是被暴力拆散后随意丢弃的骨殖。有的半埋在暗红色的泥土里,只露出一截腿骨或肋骨;有的卡在坍塌的石墙缝隙中;有的甚至被踩碎成了粉末,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从骨骼的形状和大小判断,毫无疑问属于人类。
“这些骨头……有点邪门啊。”刀疤脸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截被泥土半掩的臂骨,脸色顿时变了。那截臂骨异常粗壮,骨骼的直径几乎相当于现代成年男性大腿骨的粗细,而且骨质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像是被浓烟熏过,或者被什么邪恶的力量长期侵蚀。更诡异的是,骨骼的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细如发丝、扭曲蠕动的符文,与之前在矿道岩壁上看到的那些精神攻击符文有些相似,但显得更加古老、更加恶毒,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苏牧蹲下身,戴上一副特制的手套,轻轻拿起一小块碎裂的指骨,又仔细查看那些刻痕,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像是暴风雨前的天空。“这些骨骼……发生了异变,绝非正常人类。骨质密度异常增高,但内部结构疏松,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催生又榨干。里面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狂暴、混乱的能量痕迹,虽然历经数千年,依然能感觉到一丝残虐的气息。”他的手指拂过那些刻痕,声音低沉得可怕,“而这些符文……我从未见过如此古老、如此恶毒的形制。这不仅仅是禁锢符文……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魂噬’符文,刻在骨头上,目的是为了折磨、抽取生灵的灵魂力量,并将其永久束缚在这片土地上,不得超生!这是一种献祭,一种最黑暗、最亵渎的献祭!”
献祭?!魂噬?!
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个人的心脏。难道在四五千年前,生活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原始部落,而是一群被某种无法想象的邪恶存在囚禁于此,日夜承受折磨,灵魂被当做养料献祭的……囚徒?这座溶洞,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远古囚笼?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寒意,齐刷刷地投向了遗迹中央,那座用未知黑色岩石垒砌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
祭坛约莫一人多高,形状近似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表面异常光滑,像是被打磨了千万次。上面刻满了更加复杂、更加扭曲、更加令人望之生畏的深红色符文!那些符文的红色,不是颜料,更像是由内而外渗透出的干涸血液,历经数千年岁月,依旧鲜艳得刺眼,散发出浓烈到实质的血腥气和一种仿佛凝聚了亘古怨毒的诅咒意味!仅仅是看着,就让人灵魂战栗。
而在祭坛的顶端,那个让陆辰言也束手无策的金属多面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拳头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多看几眼甚至会让人产生空间错乱感。通体是暗哑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不像金属,也不像石头,仿佛世间所有的光线照到它表面都会被彻底吞噬。它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安静得如同死物,但却散发出一种比周围黑暗更深沉的“虚无”感,像一个物质宇宙的漏洞,一个凝固的“无”。
“这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刀疤脸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喃喃自语。这鬼东西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都让人心里发毛。
陆辰言眉头微蹙,再次上前几步,试图在更近的距离上扫描那个金属多面体。然而,当他刚刚踏入祭坛周围约三米的范围内时,异变陡生!
他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双眼之中原本稳定流淌的幽蓝数据流,瞬间变得一片猩红,继而炸裂成无数混乱不堪、疯狂跳跃的乱码和破碎的几何图形!他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剧烈变化——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度震惊和……认知体系遭受颠覆性冲击时产生的茫然与混乱!
“错误!逻辑核心错误!无法解析……信息结构崩溃……悖论……存在性悖论……”他像是卡壳的机器,发出断断续续的、含混不清的低语,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甚至需要用手扶住额头才能勉强站稳,仿佛整个“存在”的基础都在动摇。
“辰言!”苏牧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陆辰言猛地一把推开苏牧的手,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直到彻底退出那个无形的范围,才勉强停下。他大口地喘息着,虽然脸上极力恢复平静,但眼神深处那剧烈闪烁、迟迟无法平息的数据乱流,暴露了他刚才在那一瞬间承受了何等恐怖的信息冲击。
“那东西……”他喘息稍定,声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沙哑,“它……超越了现有物理规则和认知逻辑的边界。它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存在’……也非纯粹的‘虚无’……它更像是一种……宇宙基础规则被暴力扭曲后留下的……‘残骸’,或者是一个……无法被现有体系理解的‘规则漏洞’。”
规则的残骸?漏洞?这些话已经超出了刀疤脸等人的理解范围,但他们明白一点:连陆辰言都差点被“搞坏”的东西,绝对是灾难级的。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陆辰言的异常和那诡异金属体吸引时,一直强忍不适、沉默不语的林栀,忽然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她猛地用双手捂住额头,整个人蜷缩起来,眉心的皮肤之下,那个暗红色的“归寂道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灼烧起来!那光芒如此炽烈,甚至透过了她的指缝,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诡异的红光!一股强大无比、混合着毁灭与吸引双重特性的恐怖波动,不受控制地以她为中心,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而几乎就在同时!
祭坛顶端,那个一直死寂的、如同绝对虚无化身的金属多面体,仿佛被这同源的波动从亿万年的沉睡中惊醒了一般,其暗哑的、吞噬光线的表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那不是缝隙!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由纯粹到极致的、比最深的黑夜还要黑暗的、不断旋转的漩涡构成的“眼睛”!漩涡的深处,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意志,只有一种比“虚无之瞳”所展现的更加古老、更加本质、更加令人绝望的……万物终结的意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前、万物终结之后的绝对冰冷与死寂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降临在这片古老的溶洞之中!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时间仿佛都放缓了脚步!
“嗡——!”
整座黑色祭坛仿佛活了过来,其上所有深红色的符文同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构成祭坛的未知黑色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糟了!是道标!它和那鬼东西产生了共鸣!”苏牧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狂吼道,“快打断它!不能让那玩意儿完全苏醒!”
但一切都太迟了。
那只黑暗、旋转的漩涡之眼,缓缓地、漠然地转动着,无视了苏牧的怒吼,无视了刀疤脸等人惊恐的眼神,也无视了刚刚遭受冲击的陆辰言,它的“目光”穿透空间,直接……锁定在了额头红光爆闪、痛苦得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林栀身上。
紧接着,一个超越了任何已知语言、直接在所有生灵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古老、漠然、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如同丧钟般敲响:
“……钥匙……”
“……归位……”
“……囚笼……”
“……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