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光次第熄灭,只留下主屏幕上那幅幽蓝的星图兀自旋转,如同一个拥有独立生命的宇宙。
人声散去,空气里只剩下服务器集群低沉的嗡鸣。
陆彬没有离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璀璨的灯火。
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脑海中回响着“导师”最后的那句注释——“猎手,亦已就位。”
这不像是一句安慰,更像是一个陈述,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冰冷宣告。
“洁妹,”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静默猎手’协议的核心指令,解析完成了吗?”
阴影中,冰洁的身影显现出来,她的终端投射出一片复杂的光纹。
“完成度75%。协议的核心是一种‘认知错位’战术。”
“它要求我们构建一个虚假的决策循环,所有明面上的指令流都会经过特定节点的污染和延迟,模拟出犹豫、内耗和资源错配的迹象。”
“而真实的指令,将通过‘导师’直接生成的量子密钥进行点对点传输。”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陆彬:“简单说,我们要在沃克集团的眼皮底下,搭建一个完全隐形的指挥体系。”
“‘导师’……它为我们设计了一场盛大的骗局。”
陆彬点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那就开始吧。让玛丽副董事长那边,‘适时’地泄露第一份充满争议的会议纪要。”
半小时后,ImI内部某个安全等级不高的通讯频道,一份经过精心篡改的“价值重构委员会初次会议讨论摘要”悄然流出。
摘要里刻意夸大了冯德·玛丽与研发总监李文博在资源分配上的“分歧”,并用模糊的措辞描述了霍顿“略显急躁”的发言。
信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特定的圈层扩散。
它看似隐秘,却精准地流向几个早已被标记的数据黑洞——那些是沃克集团渗透的触角。
缅甸,仰光以北某处,隐藏在一片合法工业园区深处的数据中心。
一个穿着考究丝绸衬衫的男人,正悠闲地品着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面前巨大的屏幕上,正显示着那份刚刚“窃取”的会议摘要。
“看,萨姆,”他对着屏幕旁一个沉默如岩石的壮汉笑了笑,语气轻佻。
“ImI的精英们,也开始为利益吵得面红耳赤了。‘导师’?看来再厉害的智能,也算不清人性的贪婪。”
被称作萨姆的壮汉声音沙哑:“吴钦先生,攻击数据流被完全阻挡。他们的新防御系统很坚固。”
吴钦,沃克集团在东南亚的实际负责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指尖划过屏幕上“李文博”和“玛丽”的名字。
“技术上的试探受阻,意料之中。但心理上的裂缝,已经打开了。”
“‘看见你了’这三个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疑神疑鬼,自己先乱起来。”
他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继续施压,保持骚扰强度。另外,重点监控李文博和玛丽所属部门的动向,尤其是资源申请和项目审批流程。”
“我要知道,他们的‘内耗’会具体体现在哪里。”
“是。”
ImI总部,深夜。
李文博独自坐在研发中心的指挥台前,屏幕上运行着复杂的代码模拟。
明面上,他负责的几个前沿项目资源申请已被“暂缓审批”,这是他配合演出的一部分。
但在他视野的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界面正闪烁着微光。
那是“导师”直连的通道。界面上,一条简短的指令悬浮着:
【“棱镜”项目,权限解锁。基于“静默猎手”协议,接入柏林超导数据流,目标:构建诱导性漏洞模型。】
李文博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
真正的利刃,就在这片寂静中,开始无声地打磨。
他不再是那个在会议上需要表现出“争议”的总监,而是“猎手”协议的第一个执行者。
城市依旧灯火通明,网络上的数据攻防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激烈交锋。
而在更深的暗处,一场由“导师”编织、由ImI核心成员演绎的无声戏剧,刚刚拉开帷幕。
柏林,施密特博士的实验室。
表面上看,这里一切如常。
甚至因为与新加坡量子计算项目的“资源协调问题”,两个团队在常规通讯频道里还发生了几次“不愉快”的争执。
这些对话,自然都落在了监听者的耳朵里。
但在实验室地下的绝密隔离区,情况截然不同。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来自新加坡的量子数据流与柏林的超导材料模拟正以惊人的速度融合。
一条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亮蓝色光束,在超导模拟回路中流转——那是“棱镜”项目正在构建的“诱饵”。
“不可思议……”施密特盯着屏幕,喃喃自语。
他按照“导师”提供的参数,调整着超导材料的电磁特性。
“我们不是在修补漏洞,而是在主动制造一个……看起来极其致命,实则完全受控的‘后门’。”
这个“后门”被精心设计成像是因资源内耗而产生的技术疏忽,一个任何攻击者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一旦沃克集团尝试利用这个漏洞,它不会导致系统崩溃,反而会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攻击者的核心代码、路径甚至操作习惯。
【“镜像”协议已加载。诱饵活性化程度92%。】
“导师”的提示在私人界面浮现。
施密特深吸一口气,在真正的控制台前输入了最后一道指令。
陷阱,已经设下。
与此同时,缅甸数据中心。
吴钦看着屏幕上ImI内部流出的几份“冲突”报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技术攻击的受阻,似乎在这些“内部矛盾”面前显得无足轻重了。
“萨姆,你看,”他晃着酒杯。
“李文博的团队申请追加‘量子神经网络’项目的预算,被玛丽的委员会以‘协同价值存疑’为由驳回了。”
“而霍顿在深圳,似乎对总部的新指示颇有微词……”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屏幕上重点标出了施密特实验室的能源消耗报告:“但最有趣的是这里——柏林实验室的能耗,在过去48小时有异常波动,与他们汇报的项目进度不符。”
萨姆低沉地回答:“他们在隐藏什么。”
“或者说,他们在资源受限的情况下,偷偷进行着什么。”
吴钦眼中闪过猎人的光芒,“找到它,萨姆。集中我们的分析资源,找到那个他们想隐藏起来的东西。”
“那可能就是‘导师’体系下,第一个因为内耗而出现的真正裂缝。”
“是。”
沃克集团的攻击重心,在吴钦的指挥下,开始从全面的火力试探,转向针对柏林和新加坡“矛盾”点的精准渗透。
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向了ImI精心布置的诱饵。
ImI总部,顶层公寓。
陆彬没有入睡。他站在窗边,看着城市逐渐稀疏的灯火。
个人终端上,一个极简的界面显示着整个“静默猎手”协议的态势图。
代表沃克集团的红色光点,正开始向代表柏林和新加坡的节点聚集,试探性地接触着那片被标记为“诱饵区”的淡蓝色区域。
冰洁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彬哥!鱼群开始向‘棱镜’区域移动。吴钦上钩了。”
“保持监视,记录所有行为特征。”陆彬的声音平静,“让李文博和施密特准备好,一旦‘镜像’协议捕获到足够的信息,立即启动反向分析。”
“明白。”
他关闭终端,重新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但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场在数据深渊中无声上演的围猎。
猎手耐心地等待着,而自以为聪明的猎物,正小心翼翼地,触向那枚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镜面陷阱。
当镜像倒转的那一刻,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将在瞬间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