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铭带江谢爱离场,径直走入布满沙盘的密室。
他划开锁骨旧伤,血珠渗入密函纹路:“这证据,你还要查来源吗?”
江谢爱颤抖着握住他手腕:“前世救我,是因为这玉佩?”
窗外暴雨突至,雷声炸响时,杨晨铭突然按住她后颈:“心牢钥匙,你当真不要?”
金銮殿的余威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朱红宫墙的缝隙,无声地渗透进每一道回廊。江谢爱被杨晨铭攥着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拽地穿过重重宫门。他步履极快,玄色蟒袍的下摆在疾行中带起冷硬的风,拂过冰冷的青砖地面,发出簌簌的轻响。江谢爱跌跌撞撞地跟着,方才朝堂上那股支撑她挺直脊梁的孤勇,此刻正被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寒意迅速侵蚀。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得近乎烫人,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牢牢钉在他身侧。那不是安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对刚刚在殿上所有质疑目光的、带着血腥味的回应。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神锐利如刀,直视前方,仿佛要将这深宫的幽暗劈开。
没有回府,没有去任何她以为会去的地方。他带着她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嵌在厚重宫墙内的乌木门前。门上没有任何雕饰,只有一道细长、幽深的锁孔,透着陈旧与隐秘。杨晨铭从腰间取出一枚形状奇特的青铜钥匙,插入锁孔,手腕一转,机括轻响,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向内缓缓开启。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干燥沙尘和冰冷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寂。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奢华或阴森,而是一个异常开阔的空间。四壁镶嵌着巨大的舆图,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清晰可见,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和细小的旗钉。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几乎整个地面,沙盘上微缩的城池、山脉、河流栩栩如生,几处地方还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标示着某种尚未明朗的战局。角落里,堆放着卷起的羊皮地图、成捆的竹简和几柄擦拭得锃亮的兵器。这里,像一个被遗忘的战场指挥中枢,弥漫着铁血与权谋交织的气息。
杨晨铭松开她的手腕,大步走到沙盘旁,背对着她,玄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他拿起沙盘上代表藩王大军的黑色小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杆粗糙的纹理,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专注。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沉闷的风声。
“你……”江谢爱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密函……藩王勾结外敌的证据……”
她的话音未落,杨晨铭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眼中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情绪,像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即将喷发。他一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
“证据?”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江谢爱,你当真以为,我杨晨铭需要靠伪造证据来扳倒一个区区贵妃?”
他猛地抬手,指尖带着风,划向自己颈侧——正是方才在金銮殿上,户部侍郎指证她时,他沉默承受目光灼烧的地方。江谢爱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他并非自伤,而是用力扯开了自己蟒袍高竖的领口。
动作太快,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清晰。领口敞开,露出他线条冷硬的锁骨。就在那锁骨靠近肩颈的连接处,一道陈旧的、狰狞的齿痕赫然在目!那痕迹早已愈合,却留下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惨白的光泽,如同烙印。
江谢爱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那道疤……她认得!前世,在她饮下那杯毒酒前,意识模糊之际,她曾狠狠咬过那个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的男人!那绝望的、濒死的齿痕,竟真的留在了他身上!
杨晨铭似乎完全没察觉她的失态,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狠狠地、反复地摩擦着那道旧疤。粗糙的指腹摩擦着光滑的疤痕皮肤,很快,那陈旧的疤痕边缘被磨得发红,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殷红刺目。
他抓起放在沙盘旁的那份藩王密函——那份曾让朝堂哗然、让贵妃瘫软的羊皮卷。然后,在江谢爱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将沾着自己温热血珠的指腹,重重地按在了密函一角一个极其复杂、几乎与羊皮纹理融为一体的暗纹印记上!
血珠瞬间被那暗纹吸收,如同水滴融入干涸的土地。那暗纹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血珠的浸润下,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幽蓝光芒!光芒一闪而逝,那暗纹的轮廓却似乎更加清晰了,像一只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看清楚了吗?”杨晨铭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浓重的疲惫,“这印记,是北狄王庭秘使独有的‘狼血印’。只有用持有者的血,才能激活它。”他抬起染血的手指,直直指向江谢爱,指尖的血珠在昏暗光线下触目惊心,“这证据,你还要查它的来源吗?嗯?”
他逼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剖开她的胸膛,直视她心底最深的疑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有被反复质疑的痛楚,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脆弱。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江谢爱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看着他锁骨上那道狰狞的旧疤,看着他指尖渗出的血珠,看着那被血激活的幽蓝暗纹……前世濒死的绝望、今生朝堂的惊心动魄、还有他此刻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那道用理智和警惕筑起的高墙。
“前世……”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哽咽,“前世……你救我……是因为……这个玉佩?”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贴身藏着的那半块刻着“江”字的玉佩。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指尖。她猛地想起,前世她将玉佩交给幼弟时,曾说过这是江家嫡系的信物,危急时刻可凭此向一人求救……难道那个人,就是杨晨铭?难道他前世救她,并非偶然,而是因为这玉佩所代表的某种承诺?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她早已遗忘的承诺?
杨晨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眼中那翻涌的、近乎暴戾的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骤然凝固。他看着她眼中翻涌的震惊、痛苦和一丝恍然大悟的动摇,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血淋淋的疲惫和……一丝被猝不及防击中的痛楚。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窗外轰然炸响!那声音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密室都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沙盘上的细沙簌簌滑落,墙上的舆图被震得哗啦作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倾盆般狠狠砸在密室高处的琉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的水幕和雷声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如同一个巨大的开关,瞬间点燃了密室里那紧绷到极致的弦!
杨晨铭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在这惊雷炸响的瞬间,彻底崩塌!他猛地一步上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按住了江谢爱的后颈!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将她整个人狠狠地拽向他!江谢爱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撞进他坚实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浓重的、混合着血腥、汗水和一种冷冽木质香气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的脸近在咫尺,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额角,带着灼人的温度。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狂风暴雨般的情绪——愤怒、痛楚、渴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
“心牢钥匙……”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带着雷鸣般的轰响,狠狠砸进江谢爱的耳膜,“你当真……不要?”
按在她后颈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力道带着一种掌控的意味,却又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窒息,反而像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力道,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天地间一片混沌的轰鸣。密室之内,沙盘微缩的战场在昏暗光影中静默,唯有两人之间,空气凝滞如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烫的张力,每一次心跳都擂鼓般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江谢爱被他死死禁锢在怀中,胸膛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心口,那擂鼓般的心跳声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给她,如同战鼓,也如同哀鸣。她能感觉到他按在后颈的手指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濒临失控的信号。他眼中那翻涌的狂澜,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被她反复的质疑、被前世今生的宿命、被这惊雷暴雨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火焰。
“要……还是不要?”他再次逼问,声音更低,却更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那眼神,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既带着毁灭一切的凶戾,又藏着最后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琉璃窗,仿佛要将这深宫、这密室、连同他们之间这纠缠不清的宿命,一同冲刷干净。雷声依旧在远处沉闷地滚动,如同未尽的战鼓,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江谢爱在他怀中,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她看着他眼中那焚毁一切的火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和颤抖,还有那锁骨上狰狞旧疤带来的、前世今生的刺痛。心牢钥匙……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炸响。她要吗?她敢要吗?这钥匙,打开的究竟是通往光明的门,还是另一个更深、更绝望的牢笼?
密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与窗外狂暴的雨声雷鸣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沙盘上代表藩王大军的黑旗,在昏暗光影下,投下一道幽深莫测的阴影,如同潜伏的巨兽,静静窥视着这密室中即将到来的、无人能预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