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垂云镇,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寒风中沉沉睡去。实验高中的校门口,两盏孤零零的路灯投下昏黄而清冷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如同茫茫夜海中两座微不足道的灯塔。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寂寥的声响。
夏语强忍着周身弥漫的酸痛和左臂一阵阵传来的、沉闷的胀痛,在吴辉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步履略显蹒跚地踏出了校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因伤痛和疲惫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刚走出校门没几步,吴辉强便眼尖地低呼了一声:“老夏,你看那边!”
顺着吴辉强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略显空旷的马路边,静静地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造型低调却难掩奢华气息的黑色轿车。它如同一位沉默的绅士,悄然蛰伏在夜色里,车身在路灯下反射着幽微而润泽的光芒。车尾,那对鲜明的黄色双闪灯,正以一种稳定而固执的频率跳动着,像是黑暗中一颗规律搏动的心脏,清晰地为迷途之人标示着方向。
车旁,倚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长款风衣,身姿挺拔,肩线平直,仅仅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自然流露出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而卓然的气场。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凝视着校园的方向,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垂落的发丝,勾勒出俊朗而清晰的侧脸轮廓。
“风哥!”夏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家长般的依赖。他连忙示意吴辉强加快脚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听到呼唤,那个倚着车门的身影转了过来。灯光下,夏风那张与夏语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成熟冷峻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夏语全身,当触及那条被白色绷带悬吊在胸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目的左臂时,尽管早已从电话中知晓,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深处,还是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锐利的心疼,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但这情绪被他控制得极好,瞬间便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浅浅笑容。
“小语。”夏风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却又奇异地有种让人安心的质感,“公司那边正好没什么要紧事,想着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就回来看看你。”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探访。然而,他话锋微转,带着点戏谑的意味,目光落在夏语的左臂上,继续说道,“没想到,车子开到半路,就接到你们王老师的电话,说你……走路没看路,摔了一跤,还挺有‘创意’地把手给摔成这副模样了。”
他说完,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带着兄长对弟弟特有的、混合了无奈和一点点“恨铁不成钢”的调侃。
夏语被哥哥这番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的话说得一阵尴尬,脸颊微微发热,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他连忙将身旁因为面对夏风而显得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吴辉强拉上前一步,介绍道:“风哥,这是我同桌,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之一,吴辉强。”他特意加重了“最好”和“哥们儿”这两个词,然后看向吴辉强,语气真诚,“强哥,这是我哥,夏风。”
“今晚……真的多亏了他在我身边,要不然,我估计……伤得肯定比现在还要重。”
夏风的目光随之落在吴辉强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却并不让人感到压迫,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打量。他脸上那抹公式化的浅笑化开,变成了一个更加真切、平易近人的笑容,主动向前半步,向吴辉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语气郑重而诚恳:“吴辉强同学,谢谢你。非常感谢你今晚照顾我们家小语,辛苦你了。”
吴辉强显然没料到夏风会如此正式地向自己道谢,而且对方身上那股自然而然的、属于成功人士的气场,让他这个普通的高中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有些慌乱地伸出自己的手,与夏风的手握在一起,感受到对方掌心干燥而温暖的力量。他连忙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不不不!夏风哥,您太客气了!真的不用谢!今晚这事儿……纯属意外!谁都不想发生的!更何况……”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夏语,语气变得坚定而真挚,“我跟老夏是同桌,更是好兄弟!兄弟之间,互相照应,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嘛!”
听着吴辉强这番质朴却充满义气的话语,夏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微微点了点头,握着吴辉强的手稍稍用力晃了晃,才松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吴辉强脚边那个装着零食和饮料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塑料袋,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些,说道:“好了,外面冷,别站着了。先上车吧。我已经让酒店准备好了房间,也让他们简单准备了些吃的。回去先垫垫肚子,然后你们再好好洗漱休息。”
他的安排周到而妥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兄长的关怀。夏语和吴辉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放松和期待,于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坐进温暖而舒适的车内,真皮座椅包裹着疲惫的身躯,车内弥漫着一种清冽淡雅的香氛,与外面寒冷的夜色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车子平稳地启动,悄无声息地滑入沉睡的街道,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垂云大酒店。
这是垂云镇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高耸的建筑在夜色中如同一位矜贵的巨人,通体的玻璃幕墙在景观灯的照射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它是夏家庞大产业中并不起眼的一环,而这一点,夏语本人却毫不知情,只当是哥哥随意选择了一家条件好些的落脚处。
夏风领着两人,直接上了酒店的行政楼层。早已准备好的宵夜是清淡而营养的粥品和小菜,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两人空乏且经历了惊魂的肠胃。用餐时,夏风并没有过多追问细节,只是随意地问了些学校里的趣事,气氛倒也轻松。
之后,夏风为他们开了一间豪华双人房。房间宽敞得超乎吴辉强的想象,装修典雅精致,柔软厚重的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垂云镇沉寂的夜景,温暖的灯光从设计感十足的灯具中流淌出来,营造出一种静谧而舒适的氛囲。
陪着两人进入房间,夏风看了一眼对房间里一切设施都充满好奇、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的吴辉强,又看向夏语,语气随意地问道:“小语,我刚才说给辉强单独开一间,他怎么不肯?不是想体验酒店吗?”
夏语还没来得及回答,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研究着自动窗帘开关的吴辉强猛地回过头,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满足的光彩,抢先感叹道:“风哥!这……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也太爽了吧!这沙发!这床!这view!比我们宿舍那硬板床和掉漆的铁架子强了一万倍啊!住酒店果然名不虚传,啥都不用自己动手,太享受了!”
夏语看着他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再次问道:“强哥,问你呢,为啥不自己住一间?这不更能好好‘体验’吗?”
吴辉强终于从对豪华房间的惊叹中暂时抽离,他走到夏语身边,一屁股坐在那弹性极佳的沙发上,身体还故意颠了颠,然后才收起脸上夸张的表情,变得稍微正经了些,笑了笑说道:“嗐,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我过来是体验酒店房间的,又不是非要独享一个豪华套间。只要是酒店,我觉得就够新奇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夏语吊着的左臂上,声音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更何况,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我觉得……还是守在你身边,比较好一点。万一你晚上要喝水,或者手臂疼得厉害,身边有个人照应,总归方便些。”
夏语听着他这看似随意、实则充满关切的话,心里暖流涌动,嘴上却故意嫌弃道:“大哥,这都准备睡觉了,你还守着我干嘛?怕我踢被子啊?还是怕我梦游?”
吴辉强嘿嘿一笑,从沙发上弹起来,又开始研究房间里的迷你吧,嘴里含糊地应付着:“你别管我,你忙你的,赶紧去洗澡!我这新鲜劲还没过呢,让我再探索探索!”他那副样子,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兴奋得根本停不下来。
夏语看着他,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真是服了你了。”然后拿起酒店准备好的崭新浴袍,转身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暂时缓解了肌肉的紧绷和酸痛,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左臂那无法沾水、只能小心翼翼悬在外面的不便和沉重。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当他洗漱完毕,用右手有些笨拙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柔软的浴袍走出浴室时,却意外地发现,房间里的会客沙发区,吴辉强正和夏风相对而坐,两人似乎聊得颇为投机,气氛融洽。
见到夏语出来,吴辉强立刻站起身,像是完成了交接任务,笑着说道:“老夏,你洗好啦?风哥刚才过来找你,看你在洗澡,就在这儿等你了。来来来,你来陪风哥聊,我这身灰尘泥土的,也得赶紧去洗洗了!”他说着,还对夏语挤了挤眼睛,然后便拿起自己准备好的换洗衣物,脚步轻快地钻进了浴室。
夏语擦着头发,走到沙发边,在夏风身旁的位置坐下。不知为何,在面对哥哥时,他总有种莫名的底气不足,尤其是在自己“闯了祸”之后。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柔软地毯繁复的花纹上,有些不敢直视夏风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暂时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夏风看着弟弟这副带着点心虚和乖巧的模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身体往夏语这边倾了倾,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轻声问道:“手……还痛得厉害吗?”
夏语摇了摇头,湿漉漉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甩出几颗细小的水珠。他老实地回答:“还有一点点胀痛,但比刚开始那会儿已经好很多了,能忍住。”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夏风,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小声问道,“哥……这件事情,爸妈他们……还不知道吧?”
夏风闻言,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他放松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语气平淡地说道:“这种事,只要最终确认你人没事,没缺胳膊少腿,对他们来说,知道了大概率也就是一笑而过,顶多电话里叮嘱你两句‘下次小心’,不是吗?他们对你,向来是‘放养’政策,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语回想起父母那开明到近乎“心大”的教育方式,以及他们常年忙于事业、对自己更多是精神上支持和物质上满足,却很少在生活细节上过度干涉的模式,也不由得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复杂难言的情绪。他也学着夏风的样子,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设计精巧的水晶灯,轻声道:“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虽然有时候我出了点什么事,他们表面上也会表现出紧张,但更多的时候……好像都是风哥你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紧张,在替我处理所有麻烦。”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父母关怀方式的微妙失落。
夏风听着弟弟这话,心中微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或者解释的话。
夏语却像是怕听到那些话,率先转移了话题,他侧过头,看着夏风轮廓分明的侧脸,问道:“风哥,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夏风沉吟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点不确定:“这个……还真说不准。得看公司那边有没有什么必须我亲自处理的紧急事务。如果没有,我就在这边多待几天,陪陪你,也顺便看看外婆。如果那边有急事……”他转过头,看向夏语,嘴角勾起一个略带歉意的弧度,“说不定,你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我了,我又得赶在上班前回到公司里去。”
夏语对此似乎早已习惯,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那么忙,像个旋转的陀螺,停不下来。”
夏风被他这话逗笑了,反将一军:“你不也是吗?我刚才可是听小强说了,你现在可是实验高中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比你们骆校长日理万机还要忙!又是团委会副书记,又是学生会干部,还扛着文学社社长的重任,现在倒好,又搞了个乐队,还要准备元旦晚会表演……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吗?成绩呢?跟不跟得上?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面对哥哥带着关心的“质问”,夏语挺了挺胸膛,虽然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微微蹙眉,但语气却充满了自信和坚定:“那是必须的!虽然有时候会觉得累,感觉时间被分割成无数碎片,但这种忙碌,让我觉得特别充实,每一天都充满了挑战和意义。成绩您放心,我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列,绝不会耽误学习。”
夏风看着弟弟眼中那簇因为谈论热爱之事而燃起的明亮火焰,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担忧。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夏语没有受伤的右腿,语重心长地说道:“充实是好事,但切记,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弦绷得太紧容易断。你的路还长,后面还有大学生活,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别在高中阶段就把身体搞垮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知道吗?”
夏语能感受到哥哥话语里沉甸甸的关切,他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哥,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劳逸结合的,你放心吧。”
夏风点了点头,像是随意地切换了话题,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哦,对了,还听小强说,你跟你们学校广播站的那位站长……叫什么来着?刘素溪?走得挺近的?几乎是每天出双入对,一起上下学?”
“唰”地一下,夏语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坐直了身体,有些慌乱地摆着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不不!哥!没有的事!你……你别听小强他瞎说!我们……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真的!主要是……有一些团委和社团的工作需要交接、沟通,所以才……才偶尔会一起走!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看着弟弟这副急于撇清、脸颊通红、眼神闪烁的窘迫模样,夏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笑意。他摆了摆手,打断了夏语苍白的解释,语气平和而开明:
“行了行了,不用着急跟我解释。就算你真的跟那位学姐在谈恋爱,我也不会怪你什么,更不会去干涉。”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通透,“高中的恋情,抛开那些不成熟的冲动,其实往往包含着人生中最纯粹、最不掺杂质的喜欢。能在这样一个美好的阶段,在保证不影响彼此学习和前途的前提下,去认真体验一场恋爱,留下一些值得珍藏的回忆,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了些,看着夏语的眼睛,强调道:“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把握好度!绝对不能影响到你们两个人的学习成绩和未来的发展规划!这是底线,明白吗?”
听到哥哥这番出乎意料的开明和支持,夏语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和信任的感动。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地保证:“哥,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到学习!我和她……我们都有各自的目标和追求。”
“那就好。”夏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夏语那被绷带固定的左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担忧重新浮上眼底,“你这个手……医生看的片子,真的确定没问题吗?会不会有细微的骨裂当时没看出来?”事关弟弟的身体,他总是格外谨慎。
夏语肯定地点点头,为了让哥哥放心,他甚至试图轻微活动一下左手手指,立刻引来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停下,龇牙咧嘴地说道:“真的没问题!医生很肯定地说就是软组织挫伤,伴有血管破裂导致血肿。就是叮嘱说,最起码一百天内,这只手都不能提重物,也要尽量避免碰水,要让它好好静养恢复。”
“一百天……”夏风沉吟着这个时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夏语,语气带着探究,“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们乐队的元旦晚会表演,好像就在一个月后了吧?你现在这样子……”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条动弹不得的左臂,“还来得及吗?乐队的主唱,总不能只站在台上唱歌,不动弹吧?而且,我记得你好像还负责贝斯?”
夏风这看似随意的提醒,却像一道惊雷,骤然在夏语的脑海中炸响!
“元旦晚会……乐队表演……”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沙发背,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慌!
“我……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光顾着身上的疼,光顾着怎么瞒着素溪和外婆……我居然……居然把演出的事情完全抛到脑后了?!”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自责。
随即,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焦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难受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念叨着,像是在问夏风,又像是在问自己:“怎么办……那可怎么办啊……乐队准备了那么久……大家都指望着这次演出……我要是上不了台……”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方才还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的模样,夏风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搞了一整个晚上,惊心动魄的,你居然把最在意的事情给忘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在为这个发愁。”
夏语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闪烁着自信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助和焦灼,他看向夏风,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是啊!你不说,我都忘记这么一回事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突然,太混乱了,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他紧紧抓住夏风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风哥!医生是那么说的没错……可是……你这边……有没有认识什么更好的医生?或者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我的手……好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能赶上演出,我什么都愿意试!”
夏风看着弟弟脸上那前所未有的急切和近乎绝望的期盼,与他刚才那副“只要人没事就好”的淡然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他故意板起脸,反问道:“我看你刚刚不是还一副‘伤就伤了,慢慢养着呗’的无所谓样子吗?怎么?一涉及到你的乐队,你的舞台,就一下子急成这样了?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
夏语被哥哥问得哑口无言,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懊悔:“之前……之前是我没想到演出那个事……不然的话,我一定……我一定不会让医生把我的手包成这样的!说不定……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胡闹!”夏风的声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严厉,“不让医生妥善处理,你想怎么样?任由它肿着?发炎?恶化下去吗?到时候别说演出了,你这只手能不能保住正常功能都是问题!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夏语被哥哥突然的严厉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着夏风微沉的脸色,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和委屈,小声地、却无比执着地辩解道:“风哥……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这次表演的机会……那是我们乐队第一次在全校面前亮相……也是……也是我答应过要完成的梦想……”
看着他这副模样,夏风心中的那点火气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心疼和无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也向后靠进沙发里,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我知道这次演出对你很重要。所以……我也在帮你想办法。”
他顿了顿,看向夏语,提出了另一个现实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酒店,你打算住几天?一直住到伤好吗?我是可以一直给你开着房间,钱不是问题。但是家呢?外婆呢?你打算一直不回去吗?理由呢?想好了吗?别告诉我,又是用什么‘学校特训’、‘封闭式学习’那种老掉牙的借口去糊弄外婆,她年纪大了,但不糊涂。”
夏语被问得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他确实还没有想好一个能完美解释自己夜不归宿以及手上伤势的、足以让外婆安心的理由。
夏风看着弟弟这副样子,知道他也为难,便不再逼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静:“好了,事已至此,还是先接受现实吧。当务之急,是好好想一个合理的借口,跟外婆解释清楚,别让她老人家跟着担惊受怕。”他话锋一转,给了夏语一丝希望,“至于你的手……我记得垂云镇老城区那边,好像有一个口碑很不错的祖传跌打师傅,手法很独到,对于这种扭伤挫伤,往往有奇效。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真的吗?风哥!”夏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充满了期盼的光彩,“你真的认识那么厉害的师傅?”
看着弟弟因为这渺茫的希望而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脸庞,夏风无奈地笑了笑,语气笃定:“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吗?”
希望的曙光驱散了部分阴霾,夏语的思维也活跃起来。他凑近夏风身边,带着点讨好的语气,小声地商量道:“风哥,那……明天早上,我让强哥帮我跟老王请个假。然后……你先带我去看那个跌打师傅。等看完医生,确定情况后……我再跟你回家,好不好?”他眨着眼睛,露出一个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容,“到时候……见到外婆,你可一定要帮我说说话,打个圆场,知道吗?风哥……”
夏风看着弟弟这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赖皮模样,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宠溺和无可奈何:“你啊你……从小到大,最后这‘扛雷’的活儿,是不是都落在我这个当哥的头上了?就知道使唤我,是吧?”
夏语见哥哥没有真的生气,立刻顺杆爬,笑嘻嘻地凑得更近,搂住夏风的一条胳膊,耍赖道:“不然咧?谁让你是我大哥啊!大哥不就是用来‘坑’……啊不是,是用来依靠的嘛!”
夏风被他这无赖劲儿逗笑了,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夏语还半干着的头发,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好好好,依你,都依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别再这么任性,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了。这次是万幸,下次呢?”
夏语感受着兄长手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心中那因为受伤和担忧而积攒的委屈、恐惧和不安,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迎着夏风关切的目光,郑重地承诺道:“嗯!我知道了,哥!这次真的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不会再让你……还有爸妈,还有外婆这么担心了。”
夜,已经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窗外的垂云镇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划过天际的车灯,像流星般转瞬即逝。酒店房间里温暖而安静,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吴辉强大概也已经洗漱完毕,或许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兴奋地体验着这人生第一次的酒店住宿。
这一个惊心动魄、五味杂陈的夜晚,似乎终于将要翻过它沉重的一页。
然而,故事仍在继续。少年的路,终究需要他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明天,他将要面对外婆关切的目光,需要编织一个看似合理的谎言;而更远的未来,他还需要思考,该如何向那个被他小心翼翼隐瞒、名字叫刘素溪的女孩,解释这一夜的波澜与此刻悬在胸前的、沉默的真相。
成长的重量,从来不止于课业的繁重与梦想的炽热,也包含着这份不得不独自承担后果、以及面对关心之人时,那份甜蜜而沉重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