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城深处谒星使 宿命之论惊心魂
黑衣少年决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戈壁的暮色中,如同被那片苍茫无情地吞噬。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晦涩而危险的气息,以及最后那句平静却带着刺骨凉意的话语。
张简和李娥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竟一时忘了动作。那份因猜疑而生的隔阂,在少年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瞬间,化为了更深的愧疚与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两位小友,既已至此,便请入内吧。”
石柱顶端,那位语气稍缓的守阵老者再次开口,将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两人唤醒。他虚幻的手臂轻轻一挥,前方那无形的屏障如同水幕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一条通往石林深处的、由光滑白石铺就的小径。
乳白色的石林近在眼前,柔和的光晕流转,散发出令人心安的纯净气息。怀中,小鱼儿似乎被这气息吸引,发出舒服的哼哼声,无尘也微微抬了抬眼,那双倒映星河的眼眸扫过石林,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没有退路了。
张简与李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无论前路如何,为了孩子,他们必须进入这“垣”,寻找那一线生机与答案。
“有劳前辈。”张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对着两位守阵老者再次一礼,然后抱起小鱼儿,与李娥、秦骁、小丫一起,踏入了那条白石小径。
一步踏入,仿佛穿越了某个无形的界限。
外界的风沙与荒芜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祥和。空气中流淌着精纯而温和的灵气,呼吸间令人精神一振,连日奔波的疲惫都仿佛被洗涤了不少。四周那些参天的乳白色石柱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这片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丝毫不觉刺眼。
小径蜿蜒,通向石林深处。沿途可以看到一些依附着石柱修建的屋舍,风格古朴,多以石材和某种坚韧的藤木为主,与整个石林环境浑然一体。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素白或淡青色服饰的人影,他们气息沉凝,眼神清澈,见到张简等人,只是投来平静而略带好奇的目光,并无敌意,随后便各自忙碌,或打坐冥想,或照料着石柱下一些散发着奇异光晕的植物。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与世无争、潜心修行的超然气息。
在一位早已等候在路旁的、同样身着素白长袍的年轻修士引导下,众人沿着小径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座最为高大、几乎与中央几根主石柱融为一体的殿宇之前。
殿宇并无华丽的装饰,通体由与石柱同源的乳白色石材砌成,风格宏大而古朴。门楣之上,悬挂着一方牌匾,以古老的符文书写着两个大字——“星枢”。
与坠星山脉那座观星塔的“星枢”同名!
引导的年轻修士在殿门外停下脚步,躬身道:“星使已在殿内等候,诸位请自行入内。”
张简等人整理了一下仪容,怀着几分敬畏与期待,迈步走进了这座“星枢殿”。
殿内空间广阔,穹顶之上并非实体,而是一片缓缓流转的、缩小了无数倍的星海投影,与坠星山脉观星塔核心的星图有些相似,却更加凝实、稳定,散发着浩瀚而神秘的气息。
大殿中央,并非座椅,而是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星光构成的复杂罗盘。罗盘之前,站着一位身着深蓝色星纹长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却目光深邃如星空的老者。
他并未散发任何强大的威压,但站在那里,就仿佛与整个大殿,与头顶的星海,与这片石林浑然一体,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老朽玄枢,忝为本代‘星使’,执掌此地星枢殿。”老者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欢迎来到‘垣’,身怀守秘传承的友人,以及……身负‘希望之钥’的小友们。”
他的目光落在张简和李娥身上,尤其是在他们怀中的无尘和小鱼儿身上停留了许久,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洞察的光芒,仿佛早已看透了他们的来历与背负。
“星使前辈。”张简与李娥连忙躬身行礼,心中震撼。这位星使,显然地位极高,且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不必多礼。”玄枢星使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众人,在气息萎靡的秦骁和有些怯生生的小丫身上也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一路艰辛,诸位受苦了。既然到了此地,便暂且安心。”
他话音落下,便有侍立的修士上前,引领秦骁和小丫去偏殿休息疗伤。大殿内只剩下张简、李娥与玄枢星使,以及他们怀中的孩子。
“星使前辈,”张简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带着急切,“关于孩子们……”
玄枢星使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缓步走到那星光罗盘前,罗盘上的星辰光点随着他的靠近而加速流转。
“至阳道胎,玄阴魔骨……混沌伴生,阴阳同体……”玄枢星使看着罗盘上因两个孩子靠近而自动显现出的、相互纠缠又隐隐对抗的金乌与幽月虚影,缓缓说道,“此乃天地间最为罕见,也最为……危险的体质。”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至阳与玄阴,本是维系天地平衡的两极。然物极必反,当这两种极致的力量同时出现在一对孪生个体身上时,便打破了某种冥冥中的禁忌。它们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如同水火同炉,若无外力干预,最终的结果,若非在冲突中双双湮灭,便是一方吞噬另一方,化作更为极端、更为不可控的存在,为祸世间。”
张简和李娥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这位显然见识广博的星使口中听到如此可怕的结论,依旧让他们心惊肉跳。
“难道……就没有解决之法吗?”李娥声音颤抖地问道,将怀中的无尘搂得更紧。
玄枢星将目光从罗盘上移开,看向他们,眼神深邃:“寻常之法,无非两种。一为强行剥离其一,但此法凶险至极,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根本,甚至引动另一力量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二为寻找至宝或阵法,强行压制、封印,但这并非根治之道,如同堤坝蓄水,终有决堤之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相互纠缠的金乌与幽月虚影上,语气变得有些奇异:“而你们……却走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前辈是指……双生源池?”张简心中一动。
“不止是双生源池。”玄枢星使摇了摇头,“是阴阳交汇,太极化生。你们在星陨谷,乃至在观星塔核心,无意间引动了他们本源力量最深层次的共鸣,显化了‘太极’意象。这并非简单的力量平衡,而是触及了‘道’的本源,是混沌初开、阴阳分判的至高法则体现。”
他指着罗盘上那虽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太极虚影:“此象,乃吉兆,亦是大凶之兆。”
“吉在何处?凶在何处?”张简追问。
“吉在于,他们拥有了超越单纯至阳或玄阴的潜力,若能真正掌控这太极化生之力,未来不可限量,甚至可能成为拨乱反正、重塑秩序的关键。”玄枢星使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凶在于……这条路,亘古未有,无人指引。每一次力量的引动与交融,都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简和李娥:“你们可知,为何上古之后,再无至阳道胎与玄阴魔骨同时现世的记载?”
张简和李娥茫然摇头。
“因为‘它们’不允许。”玄枢星使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巡天镜崩碎,守秘一脉凋零,固然是因为‘蚀’之力的侵蚀与那场浩劫,但也与这‘禁忌的双生’有着莫大关联。有古老的预言提及,当至阳与玄阴再次交汇,太极重现之时,便是沉寂的‘蚀’之力再次躁动,也是……终结一切混乱、或是带来最终毁灭的序幕拉开之际。”
他深深地看着张简和李娥怀中的孩子,一字一句道:
“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是开启某个巨大变局的‘钥匙’。觊觎他们的,不仅仅是移花宫、墨守或者幽狱……更有那潜伏在无尽黑暗中的、源自‘蚀’的……更加古老恐怖的存在。”
“你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希望,也可能是……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只有头顶星海投影缓缓流转,以及那星光罗盘上,金乌与幽月虚影在太极图的微弱调和下,依旧在无声地纠缠、碰撞。
张简和李娥如坠冰窟,抱着孩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宿命的重量,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沉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