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俞咨皋下达那充满复仇怒火的命令后不久,江户城町人区的上空,响起了令天地变色的轰鸣。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成为了这片区域永世无法磨灭的噩梦。
明军所有能够得着的火炮,无论是曾经轰击外城墙的重型攻城炮,还是伴随步兵推进的各式野战炮,此刻全部调转炮口,对准了那片错综复杂、他们刚刚遭受重创的木质建筑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集体咆哮!炮火之密集,之猛烈,远超之前攻打外城墙之时,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钢铁,一次性倾泻在这片土地之上!
“轰隆隆——!!!”
“咚咚咚——!!!”
如同九天雷神震怒,又如同地火冲破禁锢,疯狂喷涌!无数黑沉沉的炮弹,拖着死亡的火红色尾焰,划破被硝烟染灰的天空,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毁灭的陨石雨般,精准而又狂暴地砸入町人区的每一个角落!
在炮击开始的瞬间,隐匿于废墟阴影、地下密道或相对坚固建筑残骸中的伊贺忍者们,还试图凭借过往的经验判断局势。
“只是威慑性炮击!分散隐蔽!”一名资深忍者压低声音,在剧烈的爆炸间隙呼喊。
然而,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绝非寻常的炮火覆盖。
爆破弹首先发威,落地瞬间,释放出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将一栋栋脆弱的木质町屋如同孩童的积木般轻易撕成碎片!木屑、瓦砾、破碎的家具,以及……来不及闪避的人体残肢,混合着烟尘被猛地抛向空中。
“不对!这炮火……太密集了!”一个躲藏在半塌阁楼里的忍者,透过缝隙看到外面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明狗疯了!他们要把这里整个犁平!”
紧接着,燃烧弹如同雨点般落下,引燃了连片的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令人心悸的赤红色。灼热的气浪 透过掩体,炙烤着幸存者的皮肤。
“水!快想办法弄湿布掩住口鼻!”另一个声音在浓烟和火焰中咳嗽着喊道,但很快就被更近处的一声巨响淹没。
榴散弹则在低空爆炸,如同死亡的冰雹,用密集的预制破片无差别地洗刷着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甚至能穿透一些较薄的墙壁和障碍物。对于依靠敏捷和隐蔽生存的忍者而言,这种覆盖性的杀伤尤为致命。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一名试图快速转移位置的忍者被横飞的弹片击中,瞬间倒下,鲜血浸透了黑色的夜行衣。
地下,一处相对坚固的藏身所。
服部首领面具下的脸色无比难看,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凝重与……一丝悔意。外面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的爆炸声,以及透过土层传来的剧烈震动,都在诉说着明军炮火的疯狂。
“首领!明军的炮火……不对劲!这绝不是为了支援步兵进攻!这是……毁灭!” 之前那个被称为“黑猫”的敏捷忍者,此刻脸上满是烟尘,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恐惧,“他们像是在泄愤!为了刚才那支小队?”
另一名浑身是血的忍者踉跄着冲进来,喘息着报告:“服部大人!通往外面的三条密道……全被炸塌了!我们被埋在这里了!上面的兄弟……完了!全完了!”
服部首领猛地一拳砸在土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透过一处极其隐蔽的观察孔,看到外面那如同炼狱般的火海和连续不断的爆炸闪光,听着那仿佛要撕裂耳膜的轰鸣,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八嘎!(笨蛋!)”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恼与愤怒,“我们刚才……到底伏击了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明军如此不计代价,动用如此规模的炮火报复?!”
他回想起之前那支明军小队的装备,那些年轻军官的服饰气质,以及他们临死反击时表现出的训练有素……
“大鱼……我们刚才网住的,绝对是明军极为重要的人物,甚至是他们未来将帅的苗子!”服部的心在滴血,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因为巨大的失误,“早知道……早知道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在他们援军到来前,将他们全部格杀!一个不留!现在……打草惊蛇,却让最大的鱼惊走了,还招致如此……如此毁灭性的报复!无能!我等真是无能!”
“黑猫”也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是为了……那几个年轻的明国军官?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服部厉声打断,但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面对这样的炮火,任何忍术,任何计谋,都是徒劳……这是绝对力量的碾压,我们……我们就像被巨人踩踏的蝼蚁……”
外面,隐约可闻的凄厉哭喊声、绝望的哀嚎声(来自未来得及撤离的平民和受伤的忍者),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房屋轰然倒塌的巨响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为町人区,也为他们这些潜伏者所唱的残酷死亡乐章。
“撤退?如何撤退?”一个年轻的忍者绝望地喃喃,“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爆炸,上天无路,入地……地也要被炸穿了!”
炮击疯狂地持续了整整半天,仿佛要将所有的火药都倾泻于此。直到明军观测哨确认,那片区域再也看不到一栋直立着的建筑,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大尸骸,震耳欲聋的炮声才意犹未尽般地渐渐停歇。
炮火停歇后不久,浓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血肉烧焦的恶臭。
数千名身披全身冷锻铁甲、手持巨盾和长柄斧锤的重甲步兵,排着严整而冰冷的队形,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踏着尚且灼热的瓦砾、焦黑的木炭以及随处可见、扭曲碳化的尸体,开始了冷酷无情的战场清扫。他们沉默如山,动作机械而高效,只有铁甲碰撞和踏过废墟的咔嚓声。任何还在移动的物体,无论是挣扎的人影还是受惊的动物,都会遭到无差别的、毁灭性的攻击。
少数残存的、在如此猛烈炮火下依旧凭借逆天运气或特殊掩体侥幸生还的忍者(包括服部首领等少数核心人物,因藏身所相对坚固得以存活,但也伤亡惨重),试图利用废墟的地形负隅顽抗,掷出最后的苦无,施展垂死的遁术。
“跟他们拼了!”一个受伤的忍者嘶吼着从断墙后跃出,手中忍刀砍向明军重甲步兵的腿甲,却只溅起几点火星,随即被旁边伸来的长柄斧锤轻易砸碎了头颅。
“土遁·潜影!”另一名忍者勉强结印,试图潜入尚有缝隙的地下,却被一名经验丰富的明军队正发现,指挥士兵用重锤猛击那片地面,很快,地下便渗出了汩汩鲜血。
在重甲步兵绝对的力量、严密的防护和毁灭性的打击面前,忍者这点微弱的、依赖技巧和诡诈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瞬间便被无数柄沉重的斧锤碾碎,化为肉泥,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服部首领在残存的藏身所中,透过缝隙看着外面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屠杀,听着族人临死前发出的短促惨叫,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不是后悔伏击明军,而是后悔没有在最开始就动用一切手段,将那支明显身份不凡的小队彻底留下!一步错,满盘皆输!
这场以血还血、以暴制暴的复仇,以明军耗费海量弹药和整个町人区化为焦土、无数生命(包括大量未来得及或是不愿撤离的平民以及潜伏的伊贺忍者主力)湮灭为代价,宣告结束。俞咨皋用最极端的方式,抹平了这片区域,也几乎将潜伏于此的伊贺忍者主力连根拔起。但明军也付出了阵亡两百数十名精锐士兵,以及李昭言、周砚辞这两位宝贵海军学员生命的惨痛代价。
当最终的战报和损失清单被呈送到俞咨皋面前时,他沉默了许久,久久没有言语。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到帐外,望着远处那片依旧冒着滚滚浓烟、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废墟,对默默跟在身旁的戚镇海黯然道:
“戚帅……是本督……低估了倭人的顽固与诡诈,也高估了这些年轻人的经验……未能保护好这些学院的苗子……是本督之过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昭言、周砚辞……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天赋卓绝,前途无量……本督……有负陛下重托,有负学院栽培……更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家人……”
戚镇海看着老友兼上司脸上那难以化开的沉痛与自责,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他叹了口气,劝慰道:“提督,战争……终究难免伤亡。倭人忍者,确是我军前所未遇之敌,其战法之诡谲阴毒,远超寻常军队。此战虽痛,损失惨重,却也用鲜血给我军上下,尤其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年轻人,上了深刻一课。经此一役,城内残敌必然胆寒,我军后续进军,应当会更为顺利。至于两位学员……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亦是军人归宿,英魂不灭,忠烈可嘉!陛下和朝廷,必有厚恤抚恤,以慰英灵。”
俞咨皋默然点头,但眼中的沉痛与那份引咎自责的阴霾,并未因这番劝慰而消散。这场巷战带来的血的教训,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位明军高级将领的心中,让他们对未来的战事,尤其是这种陌生的城市战,多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而在伤兵营中,经过初步救治的赵承霄、钱知晏、孙景和,虽然身体上的伤痛依旧,但更深的创伤却留在了心里。他们望着帐外昏暗的天空,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同窗惨死、士兵浴血、自身无力回天的画面。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骄矜与锐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虽然眼神因失血和悲痛而显得有些黯淡,但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一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冷峻与沉淀,正在战火的淬炼中,缓慢而坚定地滋生。
幸存的服部首领等寥寥数人,最终凭借对地下结构的熟悉和一丝运气,从一条未被完全堵塞的隐秘排水道逃脱。他们回望那片依旧冒着滚滚浓烟、如同巨大丑陋伤疤般的废墟,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刻骨的仇恨和同样刻骨的、对明军这种完全不同维度打击方式的恐惧与……一丝无力理解的震撼。
江户城的核心,天守阁的轮廓已清晰可见,似乎近在咫尺。
但通往最终征服的每一步道路,似乎都浸透了鲜血,布满了教训。
而在那片刚刚被炮火彻底耕耘过、化为焦土的废墟之下,那侥幸逃脱的仇恨与恐惧的种子,是否真的已被彻底埋葬?
无人能够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