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党的血腥气尚未在京师上空完全散去,承天门外金砖上的暗红也还未被秋雨彻底洗刷,但朱啸的目光已如鹰隼般越过朝堂的纷争,牢牢钉在了帝国最根本的命脉之上——土地与粮食。乾清宫西暖阁内,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硝烟与铁锈,而是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与纸页油墨的清香。
几口硕大的藤筐被龙鳞卫小心地抬入暖阁,置于金砖之上。筐内之物,貌不惊人:一筐是表皮粗糙、沾着新鲜泥土、带着块茎特有土腥气的疙瘩(马铃薯);一筐是表皮紫红或淡黄、形状纺锤、尾部拖着长长根须的块茎(甘薯);另一筐则是金灿灿、颗粒饱满如珠玉的籽实(玉米)。这正是系统奖励的“文明火种”——足以改变国运的高产作物!
朱啸蹲下身,玄色龙袍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他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马铃薯,指尖能感受到泥土的微凉与块茎的饱满。意识深处,“真龙之瞳”无声开启(消耗:1能量点)。刹那间,他眼中的世界变得层次分明:马铃薯表皮细微的芽眼分布,内部淀粉积累的丰盈程度,甚至土壤残留的微小水分颗粒…都纤毫毕现!他仿佛能“看”到这其貌不扬的疙瘩在地下顽强膨大、积蓄能量的过程。
“传旨!” 朱啸起身,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日起,于户部之下,特设‘大明农政司’!专司新粮引种、培育、推广事宜!首任司正…” 他目光扫过侍立一旁、因东林倒台而空缺出来的户部右侍郎位置,最终落在一位面容清癯、身着半旧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身上——前户部主事、因直言地方税赋积弊被贬黜、却精通农桑水利的徐光启(历史上引进推广甘薯的关键人物)!
“由徐光启充任!秩同户部侍郎!”
徐光启浑身剧震!巨大的惊愕与随之而来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对上皇帝那双熔金般、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眸子,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丝毫的试探或权术,只有一种对土地、对粮食近乎本能的专注与渴望!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他撩袍跪倒,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臣…臣徐光启,领旨谢恩!必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
“王承恩!”
“奴婢在!”
“调拨内帑白银五十万两,作为农政司启动专款!于西苑、皇庄、南苑三处,择上等水浇地千亩,设为‘天字一号’御田!由龙鳞卫最精锐之‘护田营’日夜看守!凡御田一草一木,一土一石,皆为国本!擅入者,窥伺者,损毁者…杀无赦!”
“征召京畿经验最老道之农把式百人,入御田为‘司农官’!秩同九品!赐金腰牌!其家眷由内厂安置!告诉那些老农,他们伺候的…是大明千秋万代的饭碗!伺候好了,朕保他们子孙富贵!”
“另,” 朱啸的目光转向那几筐“火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此三种新粮,乃朕得天所授!其性耐寒、耐旱、耐瘠薄!亩产…数倍乃至十数倍于稻麦!” 此言一出,暖阁内除了方正化,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徐光启更是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些其貌不扬的块茎和籽实!
“徐卿,” 朱啸看向徐光启,“御田试种之事,由你全权主持!按朕给你的《天工图谱》(系统种植法简化版),精耕细作!朕要你每日记录其出芽、抽叶、开花、结实之状!风雨寒暑,一丝不苟!每一株苗的长势,每一寸土地的变化…朕都要知道!”
“臣…遵旨!” 徐光启声音哽咽,巨大的使命感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扑到藤筐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甘薯,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本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图谱》,其记载之精妙、要求之严苛,远超他平生所学!这…真是天授?!
数日后,西苑御田。
深秋的寒风已带着凛冽的意味,但千亩被圈出的御田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的景象。新翻的黝黑泥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在初冬的阳光下蒸腾着淡淡的白气。百余名被征召来的老农,穿着崭新的粗布短褂,腰间系着象征“司农官”身份的金穗腰牌,脸上混杂着惶恐、新奇与一丝被皇家重视的激动。在龙鳞卫“护田营”士兵锐利目光的注视下,他们一丝不苟地按照《图谱》要求,起垄、挖穴、下种、覆土、浇水…动作虽显生疏,却异常认真。
徐光启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沾满了泥浆,亲自在田垄间巡视、示范、讲解。他不再是那个在户部衙门里郁郁不得志的六品小官,而是这片孕育着帝国未来希望的田野上的总指挥!他时而蹲下,用粗糙的手指丈量着垄沟的深浅;时而拿起一枚刚切好的、带着芽眼的马铃薯块茎,向围拢的老农们讲解消毒、催芽的要点;时而又对着《图谱》上那些前所未见的“育苗床”、“地膜覆盖”(用桐油浸泡的厚纸替代)示意图,陷入沉思,随即又爆发出恍然大悟的激动。
朱啸在数名龙鳞卫的护卫下,站在御田边缘一处高坡上,远远望着这片忙碌的土地。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与这田野的气息奇异地融合。他并未开启“真龙之瞳”,但那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依旧能捕捉到泥土被翻开时释放的独特芬芳,能听到种子落入穴中细微的沙沙声,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老农指尖传递出的、对土地深沉而笨拙的爱。这种纯粹的生命力,比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更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
“皇爷,徐大人禀报,” 王承恩低声道,“马铃薯、甘薯皆已按《图谱》入土,覆以‘油纸膜’保温。玉米则依‘育苗’之法,先于暖棚催芽,待开春再移栽。只是…” 他顿了顿,“一些老农私下嘀咕,说这‘疙瘩’和‘土瓜’(甘薯)种法古怪,闻所未闻,恐…糟蹋了皇爷的好地。”
“无妨。” 朱啸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告诉他们,种好了,朕赐他们‘天下第一司农’的金匾!种坏了…算朕的。让他们…放开手脚去试!” 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更需要实打实的收获来震撼人心。这千亩御田,就是撬动天下农桑的支点!
就在御田的种子悄然萌发希望之时,另一条无形的线,在朱啸的授意下,悄然撒向了遥远的东南沿海。
乾清宫西暖阁。
朱啸的目光落在一份由方正化呈上的、薄如蝉翼的密报上。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目标:陈振龙(已故),闽省长乐人。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冒死自吕宋(今菲律宾)夹带薯藤归国,于闽省试种。其子陈经纶,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着《金薯传习录》,详述其法。然地方官府漠视,士绅斥为‘贱食’,推广受阻,仅于闽地零星种植。陈氏后人陈守义,今居长乐祖宅,以塾师为业,家道中落,郁郁不得志。】
“陈振龙…陈经纶…《金薯传习录》…” 朱啸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指尖在密报上轻轻敲击。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微妙的偏差,陈氏父子的壮举并未如他前世所知那般在明末掀起波澜,而是被埋没在尘埃之中。但此刻,这被遗忘的火种,却成了他手中另一张关键的牌。
“方正化。”
“奴婢在。”
“着福建‘隐鳞卫’千户所,持朕密旨及龙鳞卫腰牌,寻访陈守义。” 朱啸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礼数要足,姿态要低。告诉他,朕…读过他先祖的《金薯传习录》,深感其引种甘薯(红薯)、活民无数之功德,可昭日月!然其志未酬,其功未显,乃朝廷之失!地方之过!”
“宣他即刻入京!朕…要在这御田之畔,为他陈家先祖…立功德碑!要让他陈守义,入农政司,承其先志!掌…江南新粮推广之重任!”
“江南…” 朱啸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富庶却同样盘根错节、危机四伏的土地,“告诉他,朕知道江南的田,多在谁的手里。朕也知道,新粮若广种,断了某些人囤粮居奇、操控米价的路子…会有什么麻烦。”
“但朕更想知道,” 朱啸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陈家的胆气…还在不在?他陈守义…敢不敢为天下饥民,再闯一次…那龙潭虎穴?!”
“奴婢明白!” 方正化眼中精光一闪。这宣召,是恩典,更是试探!是投向江南士绅保守势力池塘里的一颗…裹着蜜糖的鱼雷!陈家后人的态度,将成为陛下洞察江南、推行新政的一把关键钥匙!
半月后,福建长乐,濂溪畔陈氏祖宅。
秋风萧瑟,吹拂着门楣上略显破旧的“耕读传家”匾额。一位身着洗得发白青衫、面容清癯却难掩郁色的中年文士(陈守义),正坐在简陋的书斋内,对着几卷泛黄的旧书怔怔出神。那正是其先祖陈经纶所着的《金薯传习录》手稿。书页间,夹着几片早已干枯发黑的薯藤标本,如同凝固的、被遗忘的功勋。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沉稳而带着肃杀之气的马蹄声!紧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陈守义皱眉起身,心中疑惑。此地偏僻,少有访客。
打开院门,映入眼帘的并非乡邻,而是两名身着玄色劲装、腰悬长刀、气息沉凝如渊的彪悍男子!为首一人,面容冷峻,递上一面非金非铁、雕刻着狰狞龙鳞的腰牌,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奉旨,龙鳞卫南镇抚司百户,请见陈守义先生。”
陈守义瞳孔骤缩!龙鳞卫?!那个在京师掀起腥风血雨、令官员闻风丧胆的天子亲军?!找自己一个落魄塾师做什么?!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两…两位军爷…在下…在下便是陈守义…不知…” 他声音干涩,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百户并未回答,而是侧身让开。一名同样身着便装、气质却更加内敛深沉的中年人(隐鳞卫)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捧上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的狭长木匣。
“陈先生勿惊。” 隐鳞卫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陛下口谕:‘闻先生乃忠良之后,心系农桑,其志可嘉。今新粮入京,欲广惠天下,特请先生携先祖《金薯传习录》入京,共商大计。农政司副使虚席以待,江南万亩良田…待先生以新法耕之!’”
他缓缓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盖着鲜红玉玺的圣旨,以及一枚象征着农政司副使身份的青铜司农印!
圣旨?!农政司副使?!
陈守义如遭雷击!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先祖冒死带回薯藤、呕心沥血着书立说却备受冷落的往事,家族因此中落的辛酸,自己半生困顿的郁结…瞬间涌上心头!他颤抖着接过圣旨,展开。那朱红的玉玺和温润的辞藻,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眼睛和心脏!
“陛…陛下…陛下竟还记得…记得我先祖…记得这《金薯传习录》…” 他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陛下还说,” 隐鳞卫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重锤敲在陈守义心头,“江南田亩,多聚于豪绅巨室之手。新粮若广种,丰产则米价跌,恐断人财路…阻力…恐非寻常。陛下问先生…陈家引种甘薯,九死一生,所为何来?今日…可还有昔日先祖,为天下饥民争一口活命之粮的胆魄?”
胆魄?
陈守义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尚未干涸,却已被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取代!那火焰中,有对先祖功业被承认的巨大激动,有对皇帝知遇之恩的感激涕零,更有一种被压抑太久、此刻被彻底点燃的…属于陈氏血脉的倔强与担当!
先祖能冒死夹带薯藤穿越惊涛骇浪!他陈守义,难道连直面江南豪绅的勇气都没有?!
“请…请上复陛下!” 陈守义撩起青衫前摆,对着京师方向,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陈守义…敢!先祖之志,守义…万死不敢忘!”
“江南纵是龙潭虎穴…守义…愿为陛下手中之锄!为天下饥民…开此生路!”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祖宅破败的院落,最后落在那卷《金薯传习录》上,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待守义略作安排,即刻…随军爷进京!”
秋风掠过濂溪,吹动陈守义青衫的衣角。那瘦削的身影,在龙鳞卫与隐鳞卫的拱卫下,却仿佛蕴藏着即将破土而出的、足以撬动整个江南格局的…磅礴力量。这条来自皇帝的线,终于稳稳地钩住了那颗沉寂已久的种子,将其引向了即将风云激荡的帝国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