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指尖颤得像秋风里的枯草,指甲深深抠进沈静姝的衣角 —— 那怯生生的指向,像根细针戳破了她对星使玉佩的沉思。夜风卷着断草擦过脚踝,沈静姝顺着孩子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具被星辉冰封的影煞尸体蜷在乱石堆里,敞开的衣襟间漏出点幽绿微光,像浸在墨汁里的磷火,在惨月底下一明一灭地跳。
那是什么?
后颈的汗毛倏地竖起来。沈静姝按了按石头的头顶,短剑横在腰侧 —— 刃身的裂纹比方才更醒目了,像道干涸的血痕。她踮着脚绕开散落的断碑,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清晰,确认四周只有风扫断垣的呜咽声后,才蹲下身用剑尖挑开死士的衣襟。
光芒是从枚鸽卵大的墨绿石头里透出来的。既没有玉石的温润,也没有矿石的粗糙,表面爬满蛛网状的细纹,像冻住的血脉,幽绿光点就在纹路里缓缓流淌。沈静姝摸出帕子裹住指尖去碰,入手竟重得坠手,冰意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那绿光竟猛地亮了瞬,像活物睁眼。
帕子被硌得发疼,她翻过来细看,石头底部刻着个极小的符号 —— 蜷曲的虫身生着独角,尾尖勾着三道细刺,活像只淬了毒的蜈蚣。这绝非亲王府的狼头标记,也不是影煞的蝶形烙印,邪异得让人指尖发麻。
“谁?”
短剑 “铮” 地横起来时,才听见木杖敲碎石的脆响。墨老佝偻着身子站在断碑后,粗布衫上沾着草叶,浑浊的眼珠扫过尸体,又落在她掌心的绿光上,眉头忽然拧成了疙瘩,连垂在胸前的胡须都颤了颤。
“墨老。” 沈静姝松了松握剑的指节,帕子裹着石头递过去,“这东西…… 您见过?”
老人没接,枯瘦的手指悬在石头上方半寸,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层幽绿。“是石髓精。”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陈年尘埃的沙哑,“得在极阴的矿脉里埋上百年才生得出来,摸多了要蚀骨的。” 指尖点了点那虫形符号,“这是地阴螟虫的图腾,前朝南疆巫蛊部族的东西 —— 那伙人专拿奇矿炼毒,早该绝种了。”
南疆巫蛊?
沈静姝的指尖猛地发凉,地宫深处那堆蠕动的傀影虫突然撞进脑海 —— 黑糊糊的虫身裹着黏液,啃噬皮肉的脆响仿佛还在耳边。亲王连北疆残部都敢勾连,如今又扯上邪巫部族?这石髓精是信物,还是炼蛊的药引?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赶紧用帕子层层裹紧石头,塞进贴肉的衣襟,冰意透过布衫烙在心口。
“方才多谢星使大人相救。” 她望着墨老转身的背影,刻意加重了 “星使” 二字。
木杖顿了顿,老人的声音从肩头飘过来:“星使是守皇陵的前辈,感知到星力异动才来的。” 他没回头,脚步却慢了些,“此地不宜久留,跟老朽走。”
墨老的草鞋踩过星台残刻,领着他们往废墟更深处钻。藤蔓在头顶织成绿帐,沾着的夜露滴在颈间,凉得像针。七拐八绕后,老人停在面爬满爬山虎的山壁前,枯手一扯,藤蔓下露出个仅容一人过的洞口 —— 一股混着书卷霉味的凉风涌出来,带着土腥气,吹得灯火直晃。
“前朝观星台的秘档库,封了快五十年了。” 墨老点燃盏陶制油灯递过来,灯油泛着松脂的清苦,“里面有水有粮,除了老朽没人能找到。”
沈静姝接过油灯时,指尖触到灯壁的刻痕 —— 竟是北斗七星的纹路,和观星台残刻一模一样。她牵着石头跨进洞口,石阶陡得几乎垂直,每踩一步都能听见回声,油灯的光晕在岩壁上晃出幢幢黑影,像有东西跟在身后。
约莫下了二十多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石室不大,四壁是青黑色的山岩,石床边缘磨得发亮,石桌上积着指厚的灰,角落里三个大陶罐封着泥印,掀开石板盖的水井里飘着层薄冰。最奇的是通风,虽有陈旧气却不闷,风从岩壁的细缝里钻进来,带着远处松涛的声息。
“老朽每日午时送补给,拉这个机关就行。” 墨老的声音从洞口飘下来,枯手扯动藤蔓,“入口会用石块封死,姑娘安心修炼。”
窸窣声渐远,最后一点天光也被遮了。沈静姝把石头哄到石床上,孩子的睫毛还挂着泪珠,攥着她的衣角蜷成一团,呼吸很快沉了下去 —— 这是连日惊悸后终于松了的疲乏。她自己也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发疼,摸出星使给的小玉瓶,拔开塞子的瞬间,兰草混着松针的药香漫了满室。
丹丸入腹的刹那,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出来,顺着经脉游走时,像有无数细针在轻轻挑动干涸的脉络。之前强行引动星力留下的灼痛,竟像冰雪融在暖阳里,顺着指尖一点点散了。沈静姝攥紧拳头,指节终于有了力气,短剑的裂纹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 方才那星力不过是卷轴的被动激发,若真要护人,她必须自己握住力量。
待药力散得差不多,她盘腿坐在石床上,展开银色卷轴。这一次没敢碰那些繁复符文,只盯着最顶端的 “引星” 二字凝神细想 —— 星使说她有血脉,卷轴遇星台异动会发光,难道锻星诀的关键不在模仿符文,而在与天地星力的呼应?
心神沉浸的瞬间,衣襟里的石髓精突然发烫。
沈静姝猛地睁眼,帕子里透出的绿光竟穿透了布料,在卷轴上投下道蛛网状的阴影。更诡异的是,卷轴角落那个几乎看不清的 “蚀” 字符文,竟跟着绿光微微发亮,像有无数细虫在纹路里爬,引得她经脉一阵发紧。
是相克,还是相生?
她正想解开帕子细看,石室顶部突然传来 “笃笃笃 —— 笃笃” 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墨老的信号。沈静姝赶紧把卷轴卷好,走到角落拉动石壁上的木栓 —— 只听 “咔嗒” 一声,个竹筒从暗槽里坠下来,撞在石桌上发出轻响。
油纸包着的干粮还带着余温,清水壶的木塞浸得发涨。但最底下压着张卷成细条的糙纸,边缘割得指尖发疼。沈静姝展开时,油墨的腥气扑面而来,只有一行仓促的小字,笔锋凌厉,绝不是墨老的沉稳笔迹:
「京中剧变,亲王遇刺重伤,朝野震动,疑北疆或阮氏余孽所为。速决!」
“哗啦” 一声,清水壶倒在石桌上,水流顺着刻痕漫开。沈静姝的指尖死死掐着糙纸,指节泛白 —— 亲王遇刺?是萧煜隐忍多年终于动手?还是皇帝借刀杀人,想把水搅浑?甚至…… 是北疆残部为了复仇?
她猛地摸向心口的石髓精,冰意透过布衫传来,那地阴螟虫的图腾像活了过来,在掌心烫出个无形的印子。星使说的 “莫负血脉”,墨老藏着的秘密,还有这突然炸响的京中消息,像无数条毒蛇缠在一起,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室里,织成了张密不透风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