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声凄厉惨叫戛然而止时,竟带着声带被齿锋咬断的脆响,在地宫洞开的幽口处旋绕三匝,如同有双无形的手正攥着空气拧绞。狂热冲锋的人群猛地顿住,最前排的死士靴底在石阶上磨出刺耳的吱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吞吃了生命的黑暗里 —— 洞口翻涌的冷雾中,隐约浮着几缕被扯碎的布絮,正悠悠打着旋往下沉,活像凶兽饱餐后吐掉的残渣。
血腥厮杀骤然凝滞。粗重的喘息撞在岩壁上反弹回来,与兵刃滴落的血珠声交织,每一滴坠地的脆响,都在空旷里被放大成惊雷。
断墙之后,沈静姝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北疆汉子临死前涣散的瞳孔、指节抠进泥土的力道,还有那句没说完的 “里面有……”,如同毒蛇般缠上她的后颈,凉得刺骨。能让黑水营那些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死士发出如此惨叫 —— 是机关?是毒物?还是比死更可怖的东西?
哑奴的反应却惊得她浑身一寒。惨叫声未落时,他蒙面布下的下颌猛地绷紧,眼底非但没有惧色,反倒腾起一丝 “果然如此” 的厉芒,指节无意识地在青铜刀穗上碾过,铜铃发出细若蚊蚋的震颤 —— 那是阮家军斥候遇伏时的戒备动作,十年未显的旧习,竟在此刻破了功。
没等她细想,哑奴已猛地拽住她的手腕。掌心旧伤被他指节按得生疼,恰是 “速行” 的暗号。两人如同贴地的影子掠过碎石堆,哑奴的粗布衫扫过石缝时,沈静姝瞥见堆里埋着半截锈蚀的箭镞 —— 箭尾刻着阮家军独有的玄鸟纹,显然这 “坍塌” 原是人为遮掩。
乱石堆深处,竟藏着道仅容一人匍匐的裂缝!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如镜,岩壁上还留着指甲抠出的浅痕,细看竟是 “危径” 二字的篆书。哑奴眼神示意她入内,自己则反手抽出短匕,刀背在石堆上敲出三记轻响 —— 那是给外围暗桩的讯号,可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沈静姝攥紧蜡片俯身钻入,掌心旧伤被粗糙的石壁磨得渗血,血珠滴在蜡片 “客星” 符号上,竟顺着纹路晕开,像给那颗星点了瞳仁。石头被哑奴塞进来时,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稚嫩的呼吸里混着恐惧:“姐姐,佩佩烫。” 沈静姝才觉袖中璃龙佩已烫得惊人,隔着布衫都能感受到龙鳞纹路的凸起。
身后传来哑奴跟进的响动,随即有碎石滚过的轻响 —— 他竟用三块带青铜锈的碎石堵住了入口,石面的刻痕恰好拼成半只玄鸟,与她平安符上的纹路相合。
爬行十数丈后,前方骤然开阔。沈静姝钻出裂缝时,险些撞在冰凉的青石壁上。这里是条高于主通道的侧廊,壁上镶嵌的矿石泛着莹绿幽光,将星官雕刻映得如同鬼魅。空气里除了霉味与锈蚀气,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极了陈骞药庐里泡着蛊虫的药酒味。
哑奴贴在壁上侧耳,喉结轻轻滚动。主通道方向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夹杂着刘瑾尖细的咒骂:“废物!连条路都找不到!” 还有钦天监博士的哭腔:“公公,地脉煞气已侵入肺腑,再往前……” 话音戛然而止,跟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走。” 哑奴打出手势,指尖划过壁上一道几乎被苔藓盖严的刻痕 —— 那是阮家军标注的安全路径符号。沈静姝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将蜡片凑到幽光下:“你看这里。” 蜡片上与 “客星” 相连的粗线,竟与侧廊岔路的走向分毫不差,线尾的三角符号,正对应着左侧通道口的石刻。
哑奴瞳孔骤缩,俯身摸了摸通道壁的苔藓,指腹蹭下些许干枯的青色粉末 —— 那是人为涂抹的引路标记,至少有十年光景。他抬头时,眼中的惊疑已化作了然,率先踏入通道。
石阶湿滑如覆凝脂,沈静姝每走一步,掌心旧伤都跟着抽痛。空气中的腥甜愈发浓重,混着一缕似檀非檀的香气,璃龙佩在袖中滚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石头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小声道:“姐姐,有声音。”
是极细微的 “簌簌” 声,像无数细虫在啃噬腐木。
哑奴猛地停步,短匕瞬间出鞘。前方通道尽头的石厅里,吵嚷声已炸开锅。沈静姝贴着岩壁摸过去,透过石缝望去,心脏骤然缩紧 —— 石厅中央躺着具死士尸体,蜷缩成虾米状,七窍淌出的黑血在地面汇成细流,正顺着沟壑凹槽往石柱根部渗。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疤脸汉子的怒吼震得钟乳石掉渣,弯刀劈在石柱上,火星溅起时,壁上的星象符文竟亮了一瞬,“再找不到密匣,老子把你们全喂机关!”
刘瑾的念珠在掌心转得飞快,红蟒袍下摆沾着黑血也浑然不觉:“钦天监的死哪去了?!不是说客星入位就能开殿吗?”
“公公!符文…… 符文在动!” 幸存的博士突然尖叫。沈静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石厅对面的墙壁上,巨大的 “客星” 符号正泛着淡金微光,符号下方的莲花石盆里,积着半盆发黑的液体,凹槽里的黑血正缓缓向盆中汇聚。
就是这里!她刚要示意哑奴,石厅角落突然传来清脆的铃声。
“叮铃 ——”
铃铛人从阴影里浮出来时,百衲衣上沾着的艾草叶还在晃动,正是陈骞昨天采摘的那种。他歪着头扫过争吵的人群,涂满油彩的脸上咧开诡异的笑,铃杖轻摇间,铜铃上的玄鸟残纹在幽光下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转头望去,唯有沈静姝浑身冰凉 —— 那铃杖的青铜柄,分明是阮家军斥候用的短枪改制而成。
铃铛人的目光突然锁定她藏身的石缝,枯瘦的手指先指了指她,又指了指 “客星” 符号,最后竖在唇边。沈静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化作一道残影融入黑暗,只留下余韵绕梁的铃声。
“谁在那里?!” 疤脸汉子的弯刀直指石缝,死士们立刻呈半月形包抄过来。刘瑾的内卫搭弓上箭,玄色箭羽在幽光下泛着冷光。
就在这时,北疆首领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他蹲在尸体旁,指甲抠开黑血凝结的痂壳,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小白点 —— 那些白点竟在微微蠕动,像是有虫要破血而出。
“是傀影虫!”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沾着的黑血突然发烫,“隋书里记载过!将虫卵封入活人血脉,待其啃食五脏后孵化…… 这不是石厅,是虫巢!”
话音未落,石厅中央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血从七窍喷涌而出,无数针尖大小的白虫从尸身毛孔里钻出来,在地面聚成蠕动的虫潮,顺着凹槽往莲花石盆爬去。
疤脸汉子的惨叫划破石厅,沈静姝猛地捂住石头的嘴,袖中璃龙佩 “嗡” 地一声轻鸣,竟与石盆里的液体产生了共鸣。哑奴突然拽住她往后退,指节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速退。”
可已经晚了。虫潮爬过之处,石壁突然渗出淡金雾气,石厅顶部的矿石骤然亮起,将所有出口都映得一清二楚 —— 他们藏身的石缝,正对着虫潮蔓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