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冰雪消融,溪水潺潺,柳条抽芽,天地间焕发出一派生机。下邳城经过一冬的休养和整顿,秩序井然,军容整肃。然而,刘备的心,却早已飞向了南阳隆中。
这一次,他不再有丝毫犹豫。选定一个黄道吉日,他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以示对即将拜访的贤士的最高敬意。临行前,他再次召集核心僚属。
“元直,顺之,翼德,”刘备目光扫过三人,神色庄重,“我此番三往隆中,志在必得。下邳内外一切,皆托付于三位了。元直总揽全局,顺之执掌军务,翼德巡查防务,各司其职,务必小心谨慎,尤其是提防车胄。”
徐庶拱手道:“主公放心前去,庶等必竭尽全力,保下邳无虞。愿主公此行,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请得孔明出山,则大业可期,汉室可兴!”
高顺亦道:“主公以国士之礼待贤,顺敬佩不已。军中之事,顺必严谨以待,绝不给车胄可乘之机。”
张飞经过前两次和大哥的训诫,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憋屈,但也知此事关系重大,瓮声瓮气地保证:“大哥,俺知道了!你放心去,家里有俺和军师、顺之看着,出不了岔子!只是……只是那诸葛亮若再拿乔,俺……”他看到刘备瞥来的眼神,立刻改口,“俺也一定以礼相待!”
刘备这才点头,带着张飞和精心挑选的二十名沉稳干练的护卫,第三次踏上了前往隆中的道路。这一次,他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笃定,仿佛预感到了命运的转折。
轻车熟路,一行人很快便再次来到隆中诸葛草庐之前。但见春光明媚,草庐四周松柏苍翠,修竹摇曳,几株桃树已绽开粉红的花苞,环境愈发显得清幽脱俗。
那守门小童似乎早已熟悉了这位“刘皇叔”,见到他们,并未惊讶,而是主动打开柴扉,躬身道:“皇叔来了,先生今日正在庄上,此刻于草堂昼寝未醒。”
到了!终于在了!张飞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抬脚就要往里闯,被刘备一把牢牢按住。
刘备心中亦是波澜涌动,但他强自镇定,对童子低声道:“既先生高卧未醒,切莫惊动。我等在此静候先生醒来便是。”
他让张飞与所有护卫皆在院外竹林边等候,严禁喧哗。自己则再次整理了一下特意换上的较为正式的冠服,然后独自一人,轻步走到草堂之外,敛容屏息,恭恭敬敬地垂手立于台阶之下,如同一位虔诚的弟子在等待老师授课。
时间一点点过去。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院中唯有鸟鸣啾啾,更显静谧。张飞在院外等得心焦气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不时伸头向里张望,看到大哥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心中又是佩服,又是不解,更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只能拼命忍着。
将近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过去了!张飞的耐心几乎耗尽,几次想要冲进去把那个“摆谱”的诸葛亮揪起来,都被身边机灵的护卫死死拦住。“三将军!不可啊!主公之前再三嘱咐……”
就在张飞即将爆发之际,草堂之内终于传来了一些动静。只听有人吟哦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声音清朗,带着几分慵懒和超然。
刘备精神一振,知道诸葛亮醒了。随即听到里面问道:“有俗客来否?”
童子答:“刘皇叔在此,立候多时。”
堂内之人道:“何不早报!尚容更衣。” 接着便是一阵窸窣之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草堂门扉终于缓缓开启。一位青年文士迈步而出。刘备举目望去,但见此人身高八尺,姿容伟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一把羽扇,飘飘然当真有神仙之态,与徐庶描述的一般无二!
刘备慌忙上前,躬身下拜,言辞恳切:“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前两次晋谒,不得一见,已书贱名于文几,未审得入览否?今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
诸葛亮疾步下阶还礼:“南阳野人,疏懒性成,屡蒙将军枉临,不胜愧赧。快快请起!” 二人叙礼毕,携手步入草堂,分宾主而坐。童子重新奉上香茗。
张飞在院外看得分明,见诸葛亮果然气度不凡,心中那股怨气不知不觉消了大半,暗道:“这先生卖相倒是不赖,但愿不是银样镴枪头。”
堂内,刘备屏退左右随从(包括终于能松口气的张飞),与诸葛亮单独相对。他推心置腹,将自己从涿郡起兵,到辗转公孙瓒、陶谦、曹操、吕布麾下,半生漂泊,屡遭困顿,至今仍局促下邳一隅,然兴复汉室之志始终不渝的心路历程,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言至动情处,想起创业之艰难,前途之迷茫,不禁潸然泪下。
“……备虽名微德薄,然每念及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心如火焚,寝食难安。自知智术短浅,至今碌碌,迄无所成。唯先生仁慈忠义,有匡济之才,愿先生不弃鄙贱,曲赐教诲,开备愚鲁,指点迷津!则备与天下苍生,幸甚!幸甚!” 说罢,刘备离席,对着诸葛亮再拜不起。
诸葛亮见刘备泪湿衣襟,言辞恳切,态度谦恭至极,尤其是三次来访的诚意,已然深深打动了他。他知刘备乃真心为汉室、为苍生,而非为一己私利,正是自己苦等多年的明主。
他起身将刘备扶起,正色道:“将军既不相弃,愿闻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