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讷亲话未说尽,但那目光里不容错辨的专注与那份几乎逾越身份的关切,却点醒了安陵容。
安陵容紧盯着他,脑中飞速盘算。
威逼?利诱?
对此人似乎都难以奏效。
告发,对他又有何好处?
或许……
忽然间,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既然无法封住他的嘴,那便将他拉入这漩涡之中,让他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她心一横,竟在又一朵巨大烟花轰然绽放的瞬间,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她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宽大手掌。
他的手很暖,甚至有些烫,与她微凉纤细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他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震,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深深看向她,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面具。
安陵容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诱惑:
“既然如此……那大人便陪本宫看完这场烟花吧。”
安陵容心里却是恨道:
你若敢说出去,那么今夜你我携手同游,又该如何向皇上描述?
你我如今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么一同沉沦,要么一同守住秘密。
这便是我的赌注。
讷亲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有震惊,有审视,最终却归于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静。
他没有挣脱,反而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收拢手指,将她微凉而柔软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有力的掌心之中。
讷亲走上一个台阶,两人再无言语,只并肩立于桥头,望向漫天不断盛放的璀璨光华。
他的手心很烫,熨帖着她微凉的肌肤,那温度一路蔓延,几乎要灼伤她的心脏。
每一次烟花的爆响,都仿佛在她胸腔里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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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马车里,安陵容摘下面具,独自倚在柔软的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闭上眼,那纷乱思绪中,究竟有几分是不得已的利用,有几分是拉人下水的狠绝,又有几分……
她分不清,也不必分清。
在这深宫之中,真心与算计,早已纠缠不清,难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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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一行人方才返回圆明园杏花春馆。
安陵容并未立刻更衣歇息,而是先去了偏殿乳母处。
小小的静姝已然熟睡,脸颊红扑扑的,呼吸均匀,一只小拳头松松地攥着,搁在腮边。
安陵容立在摇篮边,静静地看了女儿良久,那因灯会喧嚣和意外插曲而略显躁动的心绪,才渐渐被这静谧安稳的画面抚平。
看着这个由她血脉凝结而成的小生命如此安然地酣睡,她那颗紧绷的心,才得以真正松弛下来。
这是她在深宫中最重要的牵绊,亦是她的铠甲与软肋。
良久,她为女儿掖好被角,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回到正殿,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烛芯哔剥的轻响。她遣散了寻常伺候的宫人,只留下寒玉与浮金。
两人垂首侍立,心中早已忐忑不安。
安陵容于上首榻上坐下,并未立刻言语,而是伸手端过一盏刚沏好的热茶,揭开碗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浮叶。
“今日,”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似裹着一层冰霜,沉甸甸地压下来,“你们二人,可知错在何处?”
寒玉闻言,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浮金也紧跟着跪下,额头触地。
“奴婢该死!求娘娘责罚!”
寒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是奴婢无能,未能紧跟娘娘,竟让娘娘……让娘娘于人流中与奴婢失散,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浮金的声音同样惊慌:“奴婢未能及时护佑娘娘身侧,罪该万死!”
安陵容的淡淡扫过她们伏低的脊背。
“仅是未能紧跟、未能寻回这般简单么?”
她放下茶盏,声音更冷了几分,“本宫置身于人群之中,若当时有半分差池,被有心人窥破身份,或是遭遇不测……你们可曾想过,那会是何等后果?届时,莫说是你们二人的项上人头,便是你们远在宫外的父母亲族,又当如何自处?”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层层剖开那可能的可怕后果,听得寒玉与浮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她们深知,娘娘所言,绝非虚言恫吓。
“今日之事,”安陵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沉沉的重量,“本宫自涉险境,未顾及周全,亦有失察之过。”
她将责任轻轻揽过一分,但这并非宽恕,反而更显其威仪与掌控力,“但是你们身为本宫贴身近侍,职责所在,便是全力周旋护佑,不该有懈怠疏漏!今日之过,可一,不可再二。你们,可都记清楚了?”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绝不敢再犯!”两人重重磕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与悔恨。
“起来吧。”安陵容终是淡淡道,“念在你们平日侍奉还算尽心,此次便姑且记下。日后行事,需得时刻谨记身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加谨言慎行,明白吗?”
“谢娘娘恩典!奴婢必定竭心尽力,再无疏忽!”两人这才敢战战兢兢地起身,后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肌肤,一片冰凉。
待她们悄步退下,殿门合拢,偌大的殿内彻底只剩下安陵容一人。
烛火将她孤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
她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
此刻,真正占据她全部心神的,是灯市上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以及她随之做出的危险决断。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微微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触感。
坚实的手掌,滚烫的皮肤,以及那之下几乎要蹦跳出来的、属于年轻男子的蓬勃脉搏。
恐惧?
是的,最初那一刹那,的确是有的。
身份被窥破、行为被揭发的后果,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但,也仅仅是那一刹那。
几乎在认出讷亲的同时,那个更冷静、更疯狂的念头便已碾压了那点恐惧。
绝不能让他独善其身。
安陵容,你做得对。
她在心底冷冷地对自己说。
现在,他和你一样了。
他无法解释为何一位御前侍卫会与妃嫔的手紧紧相握,也无法解释为何没有立刻松开、跪地请罪。
一旦事发,他“觊觎妃嫔”的罪名,绝不会比她“行为不端”来得轻。
这不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成了他们两人共同守护的秘密。
沉默,成了他唯一也是必须的选择。
她成功地将一个潜在的告发者,变成了沉默的“共犯”。
钮祜禄讷亲……
她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份因意外而强行缔结的纽带,从此便成了系在他脖子上的一道无形丝线,而线头,牢牢攥在她的手里。
真心,最是虚无缥缈,易惹祸端。
她对此嗤之以鼻。
但利用一个男子因暧昧与恐惧交织而产生的复杂心理,将其转化为可控的棋子,这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艺术。
御前……也确实缺个人呢。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心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绝对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