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联想到如今宫中局势变幻。
皇后失势禁足,华妃已死,端妃避世修行……
皇上对沈眉庄所出的六阿哥弘昭的喜爱与日俱增,而沈眉庄本人协理六宫事务亦是井井有条,公允明理。
不仅圣心颇眷,连太后也多次表示赞赏。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惊蛰后的春笋,猛地钻破她的心防。
若真有那么一日……
一位拥有如此不凡见识与胸襟的母亲悉心教导出的皇子,是否远比那些眼界局限于方寸之地的皇子,更值得期待与托付?
弘昭若将来能继大统,至少不会昏聩庸懦,或许真能带来一番不同的气象。
她再次抬眸,望向沈眉庄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中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审视与权衡。
.
安陵容的身子已足九月,腹高如鼓,行动愈发不便。
这日午后,她忽觉心口有些闷,便由浮金扶着,在廊下缓缓散步。
她刚走不过两圈,正与浮金说着晚间想用一碗清淡的燕窝粥,忽觉腹中猛地一紧,似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向下坠去。
紧接着,一阵抽痛骤然袭来,让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攥紧了浮金的手臂。
浮金一惊,立刻稳住心神,扬声便唤其他宫人:
“快!快去禀报皇上!传太医和稳婆!娘娘要临盆了!”
她又急忙对王德禄道:
“快去上下天光和碧桐书院,请惠妃娘娘和莞嫔娘娘过来!”
杏花春馆瞬间忙碌起来,宫人们脚步匆匆,却因早有准备,并未显出慌乱。
安陵容被小心翼翼地搀扶进早已布置妥当的产房。
母亲林氏陪着她,倒并不害怕。
阵痛初起,尚不算密集,她躺在榻上,还能维持着冷静,深呼吸着积蓄力气。
她知道,这才是开始。
甄嬛与沈眉庄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赴杏花春馆。
她们到时,温实初已在外间候着,寝殿里安陵容正经历着一波密集的阵痛,额发已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
见她二人进来,勉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被疼痛打断。
“别说话,存着力气。”
沈眉庄快步上前,坐在床边握住安陵容的手,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们在这儿陪着你。”
甄嬛则迅速扫视了一眼产房内的布置、人员以及备好的器物,见一切井井有条,心下稍安。
她走到床的另一侧,声音沉稳,清晰地吩咐道:
“热水、剪刀、参片都备足。稳婆,柔嫔胎位可正?”
“回莞嫔娘娘,柔嫔娘娘胎位正,龙胎康健,必能顺利生产。”经验老道的稳婆恭敬回道。
甄嬛点头,这才俯身对安陵容柔声道:“陵容,别怕。我们都在这儿。你只管听着稳婆的指引,一步步来。”
安陵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唇色微白,却始终咬着牙,依照稳婆的指令均匀用力。
她并未发出凄厉的哭喊,只偶尔从喉间逸出几声极力忍耐的痛吟。
林氏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时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拭汗。
沈眉庄和甄嬛则守在另一侧,扫视着周遭宫人的一举一动,确保万无一失。
或许是因年轻,身体也调养得宜,生产过程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不过两个多时辰,在一阵剧烈的宫缩后,伴随着一声响亮有力的啼哭,孩子顺利降生。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位漂亮的小公主!”稳婆欢喜的声音瞬间驱散了房内所有的紧张。
精疲力尽的安陵容闻言,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虚软却无比真实的笑颜,眼中闪烁着泪光。
沈眉庄与甄嬛对视一眼,均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
乳母将清理干净的公主抱过来。
小公主虽刚出生,却不像一般婴孩那般红皱,肌肤白皙,眉眼依稀能看出安陵容的秀致,哭声洪亮,显得十分健康有力。
甄嬛笑着凑近细看,轻声道:“瞧这模样,多俊啊,哭声也亮。”
沈眉庄也含笑点头,对安陵容柔声道:“是位公主,如你所愿了。真好。”
稍后皇帝闻讯赶来,得知母女平安,又见小公主确实健康可爱,龙心甚悦。
他沉吟片刻,道:
“公主哭声洪亮,中气十足,朕望其一生安宁顺遂,便赐名‘静姝’吧。‘静’取安宁恬静之意,‘姝’乃美好貌,望娴静美好,一世无忧。”
“谢皇上赐名。”安陵容轻声谢恩,目光却温柔而坚定地落在女儿小小的脸庞上。
“柔嫔安佳氏,温婉淑德,诞育皇嗣有功,深慰朕心,特晋为妃位,以示嘉奖。”
安陵容倚在榻上,面容虽倦,仍一丝不苟地垂首谢恩:“臣妾,谢皇上隆恩。”
待皇帝御驾离去,产房内重归宁静,只余下清淡的血气与药香袅袅交织。
安陵容缓缓靠回软枕之中,额发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苍白的肌肤上,眼底却是一片深静的澄明。
沈眉庄坐在床边,含笑温言道:“皇上对咱们这位小公主是极为疼爱的。”
安陵容闻言,目光投向身旁襁褓中安睡的女儿。
安陵容晋封妃位的恩旨一下,宫人们个个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欢喜,行走间步履轻快,眉眼间尽是笑意。
一应伺候生产的太医、稳婆皆得了重赏,沉甸甸的金银锞子、光滑贵重的锦缎料子捧在手里,谢恩的声音都透着由衷的激动和殷勤。
整个杏花春馆仿佛被这桩喜事浸润得明亮了几分,处处透着主子得宠、下人得脸的洋洋喜气。
此刻安陵容斜倚在锦缎软枕上,墨发松松挽着,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产后的疲惫,却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润光辉。
殿内宫人都被屏退,只余下寒玉在门外候着。
难得的清静里,她终于可以仔仔细细、毫无顾忌地端详她的女儿。
虽不是她第一次孕育,却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做母亲。
灵魂深处那段灰败的记忆里,她曾有过一个未能降世的孩子。
那份痛楚与空洞,曾在无数个深夜啃噬着她,让她对“母亲”二字既渴望又恐惧。
而如今,静姝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