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艾从小深谙一道铁律:软弱换不来怜悯,权力与手段才是护身的武器。
一股狠厉之气,如同荒原上的野火,从绝望的废墟中猛地窜起,肆意蔓延。
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洗手间,打开冷水,用力扑打在脸上。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逐渐凝聚起一丝疯狂光亮的女人。
她需要联系家里!
不是那个看似慈祥实则冷酷的爷爷,
而是……真正牵挂她的母亲,或是那个对她别有所图的堂哥!
他们或许不会为了侯亮平出手,
但为了钟家的颜面,为了她手里可能还掌握着的某些关于沙瑞金、关于汉东的东西,他们或许会给她一点支持?
至少,要让她离开这个被软禁的地方!
还有……陆则川!高育良!
他们现在是沙瑞金的对手,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利用!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甚至可能引狼入室,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需要筹码,需要能让自己重新坐上牌桌的筹码!
她快速擦干脸,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然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
“我要打电话。”
钟小艾蓦地抬头,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决绝,目光如刃直刺向对方。
门外站着的两人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静了一瞬。
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位皱了皱眉,公事公办地回应:
“钟主任,您清楚规定的,目前阶段您不能对外联系。”
“你们还知道我是钟主任,难道不是你们的囚犯吗?”
“规定?”钟小艾极轻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
“规定里有没有写,当事情涉及到钟家私事,你们也要拦?”
她向前迈了半步,虽身形不稳,语调却压得极低、极沉:
“我不是在请求你们。我要打给我母亲——现在。”
两名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较年轻的那位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年长者的语气则缓了半分,但仍带着程序化的谨慎:
“……请您先返回房间稍等,这个情况,我们需要请示上级。”
钟小艾不再多言。
她锐利地扫过他们每一丝表情变化,随后缓缓退后,关上了门。
……
于此同时,
省公安厅技术侦查总队的密室内,
祁同伟带来的那个从赵瑞龙情妇处取得的U盘,在经过几轮严格的物理隔离和安全检测后,终于被接入了专用的取证电脑。
技术警官戴着白手套,神情肃穆,移动鼠标的手指稳定而精准。
随着进度条缓慢推进,加密分区被成功解锁,海量的文件列表如同瀑布般刷新在屏幕上。
交易记录、股权代持协议、境外账户流水、模糊却足以辨认的会议照片……
甚至还有几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通话录音。
铁证如山!
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起通往沙瑞金、乃至其背后钟家核心地带的罪证之墙。
尤其是那份关于林城科技园旧案的线索,虽然只是旁证和单方面口供,但其指向性之明确,令人脊背发凉。
祁同伟站在技术警官身后,屏息凝神,越看越是心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又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陆则川。
陆则川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屏幕上滚动的关键信息,他的目光在几份涉及巨额资金往来的文件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即移开。
“全部拷贝下来,最高等级加密。原始U盘封存,列入一号证物。”
陆则川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下达指令,“涉及林城线索的部分,单独标注,没有我的亲笔授权,任何人不得调阅,包括技术备份。”
“是,陆书记!”技术警官和祁同伟同时凛然应声。
……
几乎在同一时间,
省纪委那间临时充当“安全屋”的保密休息室内。
田国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目赤红,头发凌乱,对着负责“陪伴”他的省纪委干部第三室主任,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低吼着:
“我要见陆书记!立刻!马上!”
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公文包,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前倾,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我刚才又想起一件事!一件大事!关于沙瑞金的!比那些账户更致命!我必须亲口告诉陆书记!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的状态极不稳定,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交织在一起,显得既可怜又可怖。
纪委干部试图让他冷静,却根本无济于事。
消息很快通过内部线路,汇报到了正在公安厅处理U盘事宜的陆则川这里。
陆则川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田国富还有隐藏?是真有其事,还是精神崩溃下的胡言乱语?或者是……某种垂死挣扎的表演?
“看好他,满足他的一切合理需求,但暂时不要让他接触任何人。”
陆则川对着电话那头淡淡吩咐,
“告诉他,我正在处理紧急事务,结束后会去见他。”
他需要先消化掉赵瑞龙提供的这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再决定如何处置田国富这条看似惊慌失措,却可能突然反咬一口的泥鳅。
……
京州市中心,一个老旧但租金不菲的小区里。
苏晚晴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加密的文档界面。
她咬着指甲,眉头紧锁,试图将先前山水庄园惊心动魄的经历和那些零碎的、看似无关的细节记录下来。
赵瑞龙的疯狂、祁同伟的果断、那些便衣人员的专业、陆则川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母亲电话里温暖的担忧、还有楼下那些若有若无的监视视线……
这一切都像散落的拼图,她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看清自己到底卷入了怎样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知道自己记录这些东西极其危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一种源自记者本能的不甘,以及一种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微弱渴望,驱使着她这样做。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自己留下的护身符。
她小心地将文档加密保存,然后清除了浏览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虚脱,同时也有一丝奇异的平静。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停在街角,里面的人似乎换了一个,但依旧在那里。
她放下窗帘,靠在墙上。
恐惧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足以将她压垮的麻木恐惧。
她知道危险就在身边,但也知道自己并非全然无力。
陆则川给她手机,是一种掌控,或许……也未尝不是一种隐形的保护?
至少,沙瑞金的人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她。
而她记录下来的东西,就是她谈判的筹码。
她需要活下去,需要摆脱过去,需要有一天能真正回到母亲身边,而不是带着一身污秽和阴影。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风大,关好窗。”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这条信息的含义。
监视她的人,或许不止一拨。而发信的人,是在提醒她。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两个字:
“谢谢。”
然后,她真的走过去,仔细地检查了窗户的锁扣,将其全部锁死。
苏晚晴锁好窗,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字“谢谢”,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紧。
这算是什么?监视中的善意?操控下的怜悯?还是另一重更精细的算计?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的纷乱,鼻尖却仿佛萦绕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甜香。
那是大学校园深秋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度过的无数个下午。
阳光总是透过古老的窗棂,洒在摊开的书页和她的笔记本上,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墨香。
那时她总爱和室友争论哲学命题,笑声清脆,以为世界的非黑即白尽在书本的理论之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论文的截稿日期和隔壁系那个总是穿白衬衫的男孩。
那时的天空很高很远,梦想是纯粹的,未来是闪着光的、触手可及的坦途。
那份天真与纯洁,如今回想起来,像一枚被珍藏在水晶里的标本,
美好得不真实,遥远得仿佛隔着一生。
如今,她手握着的可能是一枚炸毁自己的炸弹,也可能是一张救命的底牌。
她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踽踽独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些曾经坚信的“理想”和“美好”,在巨大的现实阴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可她心底最深处,却仍有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
那是她曾经在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许过的愿,是家乡那头母亲电话里藏不住的暖,也是此刻……她锁紧窗户后,指尖仍在微微发抖、却执意要记录下一切的不甘。
她从不期待多么精彩绚丽的人生,
她只想在平凡的晚风里活下去,干净地、有尊严地活下去,
而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呼吸,
更是为了记住樱花落下时的光,和未曾背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