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霄面色一整,郑重说道:“段公子,你该当买出去便买出去,我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毕竟我是李从珂投进来的,他们即便想将我卖出去,估计也没有这个胆量。”
李凌霄说得是实话。那些牢头若将他卖出去,估计有钱拿,却没命花。
段一鸿也郑重起来:“李盟主说得极是。哎,李盟主,不如这样吧。反正我随时随地便可以出去。出去之后,我联络各路英雄,想办法救你便是。”段一鸿自信满满地说。
这倒是令李凌霄莫名惊讶,更是疑惑。他来自一个西南边陲之地的小公爷,如何联络各路英豪?
“李盟主,你不相信我是吗?”段一鸿似乎看出了李凌霄的疑惑,解释道:“不要忘了,你是中原武林盟盟主。现在洛阳城,就有你们武林盟的人。还有,江宁怪叟他老人家就在洛阳,我们曾住在一个客栈,可以找到他。桃花公子女侠也在洛阳,我也可以找到——”
“你能找到桃花公子?”李凌霄急切打断了段一鸿的话。
“当然了,骗你作甚。她就住在南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段一鸿言之凿凿。
李凌霄知道自己失态了,随口又问:“还有谁?”
“风陵渡蔡齐也在洛阳。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当然,桃花公子和蔡齐蔡掌门肯定还能找到帮手。他们比我一个大理之人,人脉肯定更广。”
李凌霄听完,忽然觉得看到了一丝曙光。但是,细一想,他心下又黯然开来。一方面,将军府水牢不比其他地方,守备肯定异常森严。如果各路英豪真的出手搭救,难免会有伤亡。真若如此,自己内心何安?另一方面,自己被下了毒药,听罗智信的意思,根本没有任何解药可解。也就是说,自己即便被就出去,也将成为一个废人。一个废人,救出去又如何?自己如何面对中原武林各路英雄?还有桃花公子。
“牢头,牢头,快过来,我受不了了,臭死我了,熏死我了,要死了,要死了。”忽然,段一鸿大喊大叫起来。
这时,就听到头顶上方的过道里,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
李凌霄猜想到,段一鸿这样的大喊大叫,是想出去了。他本想劝阻段一鸿,不要联络各路英雄冒险救自己。他刚想开口,就见段一鸿朝他使个眼色,示意水牢上方来人了。他便没有开口。
这时,水牢上方传了声音:“是谁在鬼哭狼嚎的?”
“牢头,牢头,是我啊。我受不了了,快要死了。”段一鸿赶紧接过话茬。
只见铁笼上方,一个狱卒弯腰向下面看着。似乎寻到了段一鸿,便恶声恶语地说道:“原来是你这个南蛮子。你的死活干我何事?”
“牢头,银子总干你的事吧?”段一鸿反问道。
“什么银子?”
“跑腿的银子。”
“你想通了?”牢头问,语气里有着些许兴奋。
“想通了,想通了。劳烦牢头大哥,到西街市的月升客栈,找一个叫段飞的人,就说我段一鸿让他拿银子赎人。”段一鸿交代着。
“我为什么要去?”牢头开始公开索贿。
“少不了牢头大哥的辛苦费。见了段飞,就说我说的,给牢头大哥五十两纹银,少一个子儿,我打断他的狗腿。”段一鸿这话说得豪气干云。
“我说段公子,你如果早识趣的话,何必受此牢狱之灾!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矮檐下,就得懂低头。好吧,本官就权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牢头似乎还有些不情愿般,但语气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兴奋。
“牢头,牢头,我什么时候出去。我把家当都已经捐献了啊。”忽然,那几人商贾七嘴八舌说着。
“你们什么时候出去,干我何事?那是大将军说了算的。”牢头不耐烦地说着,走远了。
看牢头走远了,李凌霄这才开口说话:“段公子,你可以拿银子赎自己出去。但是,莫要联络各路英雄,为李某冒此风险。”
“坚决不行。我段一鸿岂是见死不救之人。蝼蚁尚且惜命,你不能困死在这里。”段一鸿说得斩钉截铁。
见段一鸿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李凌霄也是没了法子,便不再劝阻。然后,他低声嘱咐道:“如果可以,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出去之后,你可以去离人巷找尤彩姑娘,她或许也能帮上一些。”
“尤彩姑娘?好,好,好。”段一鸿一听到尤彩的名字,立时兴奋起来。
其实,李凌霄并非想让尤彩来帮忙,而是那里有阿克、完颜哈丹和洪野一干人等。
“段公子,你是不是对尤彩姑娘——”李凌霄看到段一鸿眉飞色舞的兴奋之色,再联想到在老龙岭,段一鸿一直没话找话搭讪尤彩的情景,心里就明白了一个八九不离十。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段一鸿的脸上立时一红。如此一个粗旷的汉子脸红,倒是颇为有趣。
“李盟主,在下知道尤彩姑娘心有所属。”说着,段一鸿用眼角还偷瞄了李凌霄一眼,然后局促地继续说道:“但是,但是,我还是情不自禁。”
李凌霄是何等人物,自然通透得很,瞬间明白了段一鸿的意思。心里还佩服段一鸿的光明磊落,有一说一,不藏着掖着。
“尤彩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她一直当成妹子敬重。”话说半句,李凌霄点到为止。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段一鸿立马兴奋起来:“说实话,自打老龙岭我就发现,李盟主与尤彩姑娘更像异姓兄妹。故而,我才——。这下我全都终于明白了。”段一鸿的真性情一览无余。如果双手不是被铁链锁着,估计会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唉——”李凌霄心里莫名地长叹一声,却没来由地一阵不舒服。
李凌霄当然明白段一鸿的心意,看那兴奋劲儿,听那言语间的真诚,他是对尤彩真得动心了。但是,李凌霄何尝不知道尤彩的心意,只是自己对她,委实没有儿女情愫。他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念念不忘的总是那个桃花公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眼终生”吧。
“段公子,看来你并非没钱,为什么非要遭这水牢之罪?”李凌霄转换了话题,不想再谈论尤彩的事情。
起初,李凌霄确实有过借钱给段一鸿的念头。但是,考虑到钱与江山令皆在阿克身上,若让牢头寻到阿克,后患无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嘿嘿,此处很好啊,何来遭罪一说?我们江湖中人须得勤加磨练,功夫与意志才可日进。若不是李盟主进来,我还想再磨练几日。然后,花钱买出去。”
原来这个段一鸿是想在水牢历练,还真就是一个奇葩。
他们彼此已经熟络,在等待牢头的过程里,李凌霄旁敲侧击,终是问明了段一鸿此来中原的真实目的。
原来,段一鸿此来中原,目的是探路。所谓探路,就是摸一摸李唐朝廷的底细。大理段思平一直以来都是奉李唐朝廷为正朔,仍然当着他的节度使。段思平已经知道了石敬瑭叛出了李唐,勾结了契丹。于是,便段一鸿北上,在中原行走,了解李唐朝廷情形,看李从珂是否值得他们援手。与此同时,他还提到了江宁怪叟。
“我与江宁怪叟前辈在客栈见过面,分别提到了在中原行走以来的所见所闻,也交换了意见。我们二人都对李从珂朝廷大失所望。如果辅佐这样的朝廷,不但不会造福黎民苍生,反受其累。”段一鸿说得尤为郑重,简捷,不似平素里话痨。
段一鸿如此解释,李凌霄虽可以理解,但仍不由腹诽。段一鸿口中的“奉为正朔”,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欺世盗名之说。何为正朔?天下只有一个朝廷方为正朔。它的唯一性和合法性是不容侵犯的。他们口口声声奉李唐为正朔,而李唐危难,却袖手旁观,不予援手,这便是他们的奉为正朔?虽然腹诽,但是他却没有点破。因为,他对李唐朝廷,对李从珂也是失望透顶。
“下一步,你们作何打算?”李凌霄问道。
“两不相帮。静观其变。”段一鸿郑重回答。
李凌霄没有说什么。此时,他被李从珂投到了水牢,还能说什么呢。
两个时辰不到,牢头竟然就把段一鸿提出了水牢。
临走以前,段一鸿惨兮兮地低声说道:“李盟主,估计他们会刑讯逼供,问你真正江山令的下落,肯定受些皮肉之苦。但你一定咬牙挺住,不能交给他们。我定会联络各路英雄好汉,尽快将你救出水牢。”
段一鸿走了,李凌霄开始了等待。等待李元硕派人刑讯逼供,等待段一鸿寻人来救。其实,李凌霄听明白了段一鸿临走前所说的话,他最为担心的是江山令。因为,段一鸿在知道真正江山令之后,便有了招揽之意。当然,他也不能排除,段一鸿有着江湖侠义的情怀。
此时,离人巷的丐英堂洛阳分堂已经乱做一团。
冯道离开以后,尤彩开始掩面抽泣,尤焕蹲坐在她的脚畔,双手抱着头。彭峰和尤俊愣愣发呆,都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但是,二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晰可闻。洪野在大厅里负手来回溜达着,脚步散乱,没个章法。倒是阿克与完颜哈丹两个人,一人捧着一个鸡腿,大快朵颐,且不时窃窃私语着。
冯道把李凌霄被抓、被投到将军府水牢的讯息,第一时间带到了丐英堂洛阳分堂。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即便这些,他都是冒着杀头大罪。
救李凌霄,他无能为力。虽然与李凌霄只有两面之缘,但是,他觉得李凌霄是个人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此轻易地陨落,他心有不甘。
他还记得,在沧州为父亲守孝三年之时,契丹派使者来“请”他。而那使者“请”他之时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在这个乱世,人才千金难求,便如北地的汗血良驹。像冯先生这样的大才,要像珍爱夜明珠一样,捧在掌心呵护着。要像爱惜草原雄鹰的羽毛一样,不能损失分毫。”
在冯道眼里,李凌霄就是那璀璨的夜明珠,是那雄鹰的羽毛,应该倍加珍惜才是。
“圣上啊圣上,像李凌霄这样青年才俊,您怎么能这样对他?为什么还不如那些凶残成性、粗俗野蛮的契丹人心胸豁达?”他在内心里几多抱怨过李从珂。
抱怨又能奈何?既然他救不了李凌霄,就冒险传递一下讯息吧,也算尽了自己一份爱才、惜才之拳拳心。
冯道把讯息传递到了,临走之时,他告诉洪野:“李盟主虽性命攸关,但眼下的安全问题,你们没必要担心。圣上在没有得到江山令之前,李盟主是安全的。只不过,李盟主恐怕要受一些皮肉之苦。将军府的水牢不是人待的地方,可谓人间炼狱。将军府的刑罚花样百般,令人发指。”
冯道留下这句话,走了。分堂里却留下了一厅的愤怒和哀愁。
“我和哈丹大哥吃饱了,出去溜达溜达。”阿克笑着说。完颜哈丹在一旁陪着笑。但是,他的笑不似阿克那般纯粹,而是带着丝丝苦涩和忧伤。因为,他不时的在用眼睛偷瞄着梨花带雨的尤彩。
“不行,哈丹兄弟不能出去。李盟主早有安排,他不能白日里出门。”洪野赶紧阻止。
“哈丹大哥,既然我家公子有所安排,那就听洪堂主的,你踏实待着,我去去就来。”阿克笑着对完颜哈丹说道。完颜哈丹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克兄弟,你去做什么?”洪野问。
“洪堂主,实不相瞒,我想去将军府转一圈儿。”
“我也去。”
“我也去。”
还没等阿克说完,尤焕与尤俊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尤彩也抬起了梨花带雨的脸庞,用泪目征求阿克的意见。
“你们稍安勿躁。”洪野环视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我明白阿克兄弟的意思。你们对洛阳还不熟悉,我陪着一起吧。”那语气虽温和,但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