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惹祸了?难道你们险些马踏百姓,伤人性命,不是惹祸吗?那可是两尸三命啊!”李凌霄寸步不让,怒目瞪着那个执鞭男人。
“小子,你知道他们怀里抱的是什么吗?那是牡丹花啊!”执鞭之人未敢与李凌霄对视,口气也馁了些。只不过看着摔坏的花盆,痛心疾首。在他眼里只有牡丹花,并未顾及摔坏的抱花之人。
“难道牡丹花比人的性命还要珍贵?”李凌霄反唇相讥。
“小子,你说对了,说得很对。这些贱民的性命如何与这两盆牡丹花相比?比不得,比不了,比不上。”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你站直了,大爷我告诉你,别把你吓趴下。”那个执鞭之人开始嚣张起来。
“好,那我就洗耳恭听。”
“小子,这两盆牡丹花是洛熙坊培植的绝品。你知道吗?绝品,你知道吗?那一盆——”他指了指平拍在地上那人怀抱的一盆,继续说道:“那是一株洛阳红,居然开花九十九朵,极其罕见。你知道这是什么吉兆吗?费国师说,这株牡丹盛开,昭示着九九归一,是大吉的天命。费国师还说,任何与当今圣上争天下,掰手腕的,都是徒劳无功,自取其辱。因为,这是天命,老天爷的意思。你再看那一盆——。可惜啊,可惜啊。小子,你大祸临头了。”
看着摔破的花盆,还有折枝的牡丹花,那人不自觉地咬牙切齿,满嘴牙咬得咯嘣响。他边咬牙边继续说道:“那是一株御衣黄。御衣黄不足为奇,而神奇的是,有一朵花竟然开到了九点九寸。小子,你说,你说,神奇不神奇?费国师说,九点九同样是九九归一的意思,是李唐天下的吉兆,命数。小子,你明白了吗?当今圣上对这两株牡丹何其重视?责令洛熙坊精心培植,倍加呵护。今日正值盛开,是个大吉之日,圣上和皇后派大爷我护送进宫。你,你,你,你个小杂种,坏了大爷的差事,更坏了圣上的大事。你,你,你等着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吧。”他说到最后,气得又开始破口大骂,语不成句。
听完执鞭之人的讲述,李凌霄一时心悸,有了一丝后怕。他有所耳闻,在李唐朝廷,那位费国师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据传闻,费国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更擅长占卜之术。更听闻,无论朝政,还是用兵,李从珂都会请费国师卜上一卦,再行决断。如果费国师把这两株牡丹花看得如此之重,那么李从珂的态度是可想而知的。如今,自己损毁了其中一株,必定龙颜大怒,罪责难逃。皇帝,那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啊。若他盛怒,不是一个平民百姓能够承受得了的。故而,李凌霄心中有了一丝忌惮。
“怎么办?我还要进宫,还要见李从珂。如果因这两株牡丹花与之交恶,得不偿失啊。”李凌霄不觉一时头大。
确实,若不是因为要见李从珂,他根本无需这么纠结,扬长而去,谁能奈他何?他想过要一走了之,但大庭广众之下已然露面,怕是会传到李从珂耳中。走,不是良策。
一念至此,他走向两盆牡丹花。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盆“洛阳红”,红绸未损,估计里面的牡丹花也会完好。他又转向那盆“御衣黄”。花盆已经摔碎,当轻轻撕开红绸,有一个枝子确实折断了。但是,那一朵最大的黄花仍完好无损。
看到这一株硕大的、美艳的黄色牡丹花,李凌霄内心感叹不已。在这隆冬,能够温室培植出这样的奇葩,委实不易。
“你——”李凌霄指了指执鞭之人:“过来。”
那人非但没过来,还向后倒退了两步。他深知,自己的身子骨没有枣红马结实。
“我不打你,怕什么。过来,你看看这盆,九点九寸的花朵并未损坏。”
那人犹犹豫豫地挪了过来,生怕李凌霄反悔,给自己一掌。当他看到“御衣黄”的时候,眼睛瞪大了,嘴里呢喃着说:“万幸,万幸。这朵花真的没摔坏。”
“别废话了。赶紧想办法找花盆,找红绸,将花包裹起来。这么寒的天,冻坏了,你们吃罪不起。”李凌霄大声吩咐那人。
那人听了李凌霄的口气,就是一愣。刚想开口说什么,但看着李凌霄凌厉的眼神,只是回敬了一眼怒目,便没有再说什么。
李凌霄之所以如此硬气地吩咐那人,其实他也在赌。赌这些宫人为了办好差事,会想尽千方百计给自己开脱,遮掩。否则,皇帝震怒,以办差不力,将他们砍头,尚未可知。
据传闻,李从珂勇武有力,骁勇善战。当然,他还有一个天下无人能及的功夫——哭功。坊间戏言,可与桑维翰媲美。他在当潞王之时,深得人心,三军拥戴。但是,自从篡位当上皇帝之后,性情变得异常残暴,乖戾,草菅人命如家常便饭。如果这些人回去如实禀报,李从珂极有可能以办差不力为由,惩戒他们。更何况,这两株牡丹花,李从珂与那费国师如此重视。
李凌霄赌对了。那人没有顾及摔地上的两个人,而是打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功夫不大,他带来了两个人,估计是花匠。一阵手忙脚乱,把这两盆花又恢复如初。这期间,那两马两人都站了起来。平拍在石板上那人,估计没有伤到肺腑,还可以行动,伤势不是很重。只是那个抢了满脸花的就惨了,在严冬的寒风里,结了满脸的血痂,看上去血肉模糊,甚是吓人。
“小子,可否敢与大爷报上你的名姓?”那个执鞭之人瞪着李凌霄问道。
“我叫李凌霄。记住了,今后如果还是如此飞扬跋扈,横冲直撞。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李凌霄厉声喝道。
“你叫李凌霄?”那人猛然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般。
“怎么?你认识我?”李凌霄很是疑惑。
“不认识,不认识。”那人赶忙说,语气里好像有几丝忌惮之意。
他们不再多言,打马继续复命去了。只是不敢再大声呼喝,马行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令李凌霄奇怪的是,刚才那人转身离去之时,回头狠狠盯了他一眼。那眼神异常复杂,有忌惮,有狠厉,竟还有着一种幸灾乐祸。李凌霄不知个所以然,一头的雾水。
此时,容不得李凌霄过多思忖。因为,那个丫鬟搀着那位孕妇走到了他的身旁。
那个丫鬟搀扶着孕妇走到李凌霄身边,盈盈万福后,开口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个孕妇脸色煞白,犹似惊魂未定。她双手捂住肚子,朝李凌霄凄苦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看她的情形,似乎说话的力气都被掏空了。
李凌霄仔细观察了一下孕妇的气色,皱紧了眉头,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他确信,这个孕妇已经动了胎气,需要及时施救,或许还能够保住这个腹中胎儿。否则,极有可能母子有生命危险。想到这里,他猛然间抓住了孕妇的右手腕,拇指和中指微微用力。
那孕妇眼中立时露出惊愕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公子,你——?”那个丫鬟惊讶地喊了一声。她如孕妇一样,不敢相信李凌霄会做出如此孟浪的行径。
此时,尤彩他们也围了过来。看到李凌霄的举动皆是不解和错愕。如果阿克在这里,他是明白的,知道李凌霄正在救人。确实,李凌霄正在救人。他通过拇指和中指,正在暗暗将真气渡到孕妇体内,保护腹中胎儿。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需要内力深厚之人才可做到。并且,这样的催动真气,是极其耗费内力的。就如同在伊人庄,与叶灵筱比拼内力一般。工夫不大,李凌霄的头顶上已经有热气升腾起来。
“公子是在救人!”彭峰瞬间就明白过来,朝着尤俊说道:“尤俊,我们保护好公子的安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尤俊不会内功,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彭峰的话,赶紧站在了李凌霄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尤彩与尤焕看到彭峰的紧张神情,顿时也紧张起来,效仿着尤俊的样子,齐齐站在了李凌霄身前。
“夫人,感觉如何?”大概半炷香的光景,李凌霄幽幽问那位孕妇。
“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感觉好多了,腹内暖洋洋的。”孕妇的脸上已不再煞白,而是红晕生腮。
听到孕妇说话,李凌霄收了手,闭目调息。恰在这时,阿克跑了过来。看到虚脱般的李凌霄,急急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哎呀,阿克哥,你是没看到啊。”尤焕抢着搭话:“刚才,李大哥好威风。一个人拦住了三匹奔马,还一掌拍飞了一匹高头大马,救了两个人。”虽然只是简单两句话,尤焕却已经眉飞色舞起来。
“夫人,你急需看郎中。在下只是暂时替你护住了胎气,只是权宜之计,仍需药膳调理。”李凌霄没有理会尤焕与阿克的对话,而是详细叮嘱孕妇。
“公子,你让奴家说什么才好!刚才还差点误会了恩人。”孕妇羞红了脸说。
“公子,小女子也赔礼道歉。”丫鬟同样羞红了脸,怯怯说道。此时,她就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哪有刚才舍身护主的半点英气。
“刚才也是在下鲁莽了,没有提前征求夫人的意见。只是情况紧急,容不得在下多想。”李凌霄客套两句。
“公子,银两兑换了。”阿克来到李凌霄身边,低声说道。
“好,我们去投店吧。”李凌霄站起身形。
“公子,且慢。”忽然,那位孕妇喊住了李凌霄:“公子,奴家住所离此较远,身子又多不便。烦请公子护送奴家回家可好?奴家尚未谢过公子大恩。对了,刚才听公子讲,要去投店。公子难道不是本地人?”
李凌霄点了点头。
“我们也不是本地人,到此定居,时日也不多。眼下,住所还算宽敞,几位居住应没什么问题。要不,请公子移步到寒舍暂住,略表奴家的一丝感恩寸心。”那孕妇说得情真意切,令人实难拒绝。更何况,一个孕妇提出来,身子不便,请他们护送回家。几个大男人,如何能够拒绝?
李凌霄再次点了点头。
“翠姑——”孕妇喊那丫鬟:“你搀着我,头前带路,回丐英堂。”
“丐英堂?”听到这个名字,李凌霄猛然间一愣,脱口而出。他想到了洪野,想到了窦君如。但是,他记得洪野说过,丐英堂在长安。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忙问一句:“夫人,刚才你说回哪里?”
“回丐英堂啊。奴家就住在那里。”孕妇重复了一遍。
这次,李凌霄确认没有听错,问道:“夫人说的丐英堂,可与长安丐英堂有关?”
“这里是长安丐英堂的分堂。刚刚成立不久,堂口才租下十几日光景。公子,莫非知道丐英堂?”孕妇问道。
“有一位故人,就在丐英堂。”
“哪位?”孕妇并未太过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洪野副堂主。”李凌霄回道。
“你认识我家相公?”那孕妇委实吃惊不小,小嘴差点都合不上了。
李凌霄更是惊讶莫名。这也太巧了吧,自己无意中仗义出手,救下的这个妇人,竟然是洪野的夫人。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巧合之事。人间的因缘际会,真就是无处不在。想到尤寨巧遇王怀,想到三次邂逅雁人先生,想想都觉得奇哉怪也。
“在太原柳林,我与洪野大哥并肩子作战,可谓生死之交。”
“你是李凌霄李公子?”那孕妇惊讶地问道。
“夫人知道在下?”这次轮到李凌霄惊讶了。
“太原回来之后,我那个冤家多次提起李公子,那叫一个兴奋。说公子仪表如何英俊,武功如何高强,奴家的耳底都要磨穿了。”孕妇说着,还咯咯笑了两声。她嘴里的“冤家”,自然是说洪野了。
“夫人,莫要听洪野大哥羞臊于我。”李凌霄谦逊一句。
“不,不,不。”孕妇忙不迭否定:“那冤家就这次说话靠谱,公子确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刚才,公子的武功身手,奴家也是看个满眼。那冤家没说错,绝对没有说错。”
“夫人,赶紧回家吧,身子要紧。阿彩妹子,你帮衬着搀扶一下夫人。”李凌霄赶紧转移话题。尤彩乖巧地挽起了那孕妇的胳膊。
“好俊的姑娘!”孕妇看着尤彩,由衷赞叹。弄了尤彩一个大红脸。她还没有忘记偷偷瞟了李凌霄一眼。
“李公子,丐英堂就是你的家,不要去外面投店了。那冤家若知道公子来了,估计做梦都要笑醒的。”那孕妇浅笑着说。随后,她在翠姑和尤彩的搀扶下,向丐英堂洛阳分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