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展子虔大师如何与尤俊达先辈相识?据传闻,展子虔大师只应皇室或王侯作画。即便如此,也是少之又少。从未听说与江湖人有瓜葛。”这些传闻,李凌霄都是从师傅那里得知。
“公子有所不知。老夫听先人提及,他们同是山东人,早年间先辈国公爷曾救过展子虔大师一命。具体因何而救,便不得而知了。”村长定定看着尤俊达的画像说道。
李凌霄彻底明白了。一幅展子虔真迹,外加尤俊达的藏宝,这是何等令人眼热的一笔财富。武则天甚或后世帝王自然均想得到。因此,尤寨人封闭在这深山,与世隔绝,免得被外人一再惦记上。
“唉——,世人又怎得知,国公爷那藏宝远胜于这幅《鬼谷子下山图》。”村长长叹一声,幽幽说道。
李凌霄心里遽然一惊,心说:看来尤俊达藏宝绝对是一笔丰厚资财,甚至可称其为巨宝。他没有追问村长缘何如此说,而是问了一句题外话:“村长,您为什么将此事告之晚辈?这应该是尤寨人不传之秘。”
“老夫对不起列祖列宗,这幅画丢失了。”村长一时颓然,身体似乎一颤,答非所问。
“什么?丢失了?”李凌霄猛然站了起来。
“公子,坐下吧。”村长用手示意他坐下。
李凌霄再次坐了下来。
“就在公子与尤俊、尤彩你们三人下山前的那个晚上。此事老夫只是告诉了公子,尤寨人尚一人不知。”
“这幅画于何处失窃?”
“前几日就挂在东墙之上。”村长指了指现已光秃秃的东墙山,继续说道:“说来惭愧,自老夫先人,直到老夫,根本参不透画轴的奥秘。先人亦曾偷偷潜回国公爷故里——山东兖州,谋措实地参悟。不但一无所获,还差点丢掉小命。”
“为何?”李凌霄随口问一句。
“武则天降旨当地府衙,外松里紧,严密监控,一旦发现国公府逃匿之人,就地缉拿归案。这只是官家层面。”
“难道还有其他人?”李凌霄禁不住又问一句。
“是啊,盯着这笔藏宝的何止武则天。唐太宗第八子——越王李贞被武则天诛杀后,他的后人不知从何得知这笔藏宝,便雇佣了大量功夫高手与风水术士,明里暗里一直在兖州一带逡巡、寻宝。山东绿林的一些江洋大盗同样也盯上了。先人们不敢有所惊动,只得回到尤寨。不说这些陈年旧话了,还是继续说回这幅画轴吧。”村长摇了摇头,似欲将往事忘却。
李凌霄不再说话,静静听着。
“平日里,这幅画轴老夫妥善收藏。却又担心长期存放在阴暗处霉变,便时不时拿出来见一见阳光,临时再挂上几日。除我以外,寨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幅画的重要性,更不知展子虔是何人,故而一直都是放心地这样做。谁知道,竟然——”村长再也说不下去,猛然咳了两声,赶紧用手捂住嘴。
“村长,您咳血了?”李凌霄敏锐地看到,村长指缝间有血渍。
“这不是第一次了,无碍。每每想起画轴,便于心不安,愧对祖先。”村长凄惨地笑笑。
“您可有何眉目?”李凌霄似猜到了村长的目的,便问道。
“尤寨自建寨二百多年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多事之秋。天龙观上门滋事,一场恶战,搅进了世俗之中;尤奇被逐出尤寨,这是第一遭有人被驱逐;还有那晚的黑衣人。”
烛火摇曳,四壁生辉。二人出奇地默契,一时都没有言声,陷入了沉思。
李凌霄寻思,画轴失窃必与这三拨人其一有关。细思,那位深夜潜入的黑衣人嫌疑最大,应是有备而来。但是,天龙观的人亦不能排除嫌疑。想到天龙观,他又想到了被关押在观里的那位木姑娘,以及与天启大师的约定。
“村长,您还记得天龙观关押的那位木姑娘吗?”李凌霄问道。
“当然记得。她与失窃画轴有关系吗?”村长疑惑地反问,不知为何李凌霄会提起那位姑娘。
“村长,明日巳时,在下与天启大师约定去天龙观救人。正好,在下可趁机调查天龙观,看是否与画轴失窃有关联。”李凌霄忙解释。
“最好不过。那就有劳公子了。”村长语带感激说道。然后,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天龙观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他们,他们着急的应是什么‘八卦拳谱’,或许会暗示老夫交换。”
李凌霄点了点头,觉得村长的分析有道理。
“公子,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村长抬头凝视着李凌霄,语气尤为郑重。
“请村长吩咐即可。”
“老夫知晓公子武功高强,不似我们,只晓得两把飞刀。烦请公子日后替尤寨寻回《鬼谷子下山图》,尤氏族人定铭记你的恩情。”此刻,村长站了起来,朝李凌霄深鞠一躬。
李凌霄赶忙站起身,扶住村长说道:“村长,您言重了。请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寻回《鬼谷子下山图》,亲自交到您的手中。”他由衷而发,决心已定。
“有公子这句话,老夫便心安了。好在此贼不知凤钗所在。公子,你随我来。”村长说着,走到尤俊达画像面前,掀起了画像。
画像后面是四块溜光水滑的方石砌成的,并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是,村长在右侧下方那一块的一角轻轻一推,石块竟然翻转过来。原来是一个暗格隐藏在画像后面。
“李公子,暗格后面便是打开藏宝的钥匙——凤钗。老夫不用多说公子便明白,这是我们尤氏人的绝密,现在除我之外,只有公子知晓。”
李凌霄心里既震惊,又感慨。他明白,村长这是对他给予了无比的信任。
“村长,您因何将此绝密告诉在下?”李凌霄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尤寨再不是曾经的避世桃源。现在与官家又牵扯上了恩怨,已属多事之秋。老夫有所担心。”
李凌霄明白村长心里的隐忧。
村长继续说道:“老夫活了大把年纪,自认观人不会差到哪里。公子一身正气,器宇轩昂,当是人中龙凤之姿,将来必不是池中之物。说句心里话,老夫还有一私心,不吐不快。”
听着村长的赞许,李凌霄不觉苦笑摇了摇头。自下天山以来,看着满目疮痍的中州大地,他确有一颗不安分的赤子之心,亦有济弱扶贫、惩恶扬善的志向。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浮世的微末草芥罢了。天启大师的青睐,高行周的卦语,老村长的推心置腹,每每令他有些受宠若惊,又倍感汗颜。迄今为止,他对自己的前路并不清晰,更无筹划,大多都是行步看步。
“村长,您实在是高看小子我了,实在担不起。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尤寨可收留外人,但必须改为尤姓,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村长再无话说,低下头沉默了。
李凌霄何尝不懂村长的意思,但这绝无可能。他想告诉村长,自己这个李姓是先唐皇家赐姓,不可亵渎。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即便自己不是皇家赐姓,也不会因为尤氏藏宝而背叛自己的祖先。这,有违天道人伦。
“村长,在下定当留心,想办法寻回那幅《鬼谷子下山图》。”李凌霄岔开了话题,不想继续尴尬下去。
“哈哈,终究不可强人所难。老夫早知这个结果。”村长抬起头来笑了,但笑声里隐隐苦涩,两眼更是黯淡无光华。笑毕,盯着李凌霄继续说道:“李公子,凤钗便放在此处。如若日后公子替我尤寨寻回画轴,还望公子帮我尤氏参详一二,破解画中奥秘。既然国公爷和先人们留下画轴和凤钗,自然是希望后人启开藏宝。如若一直深埋地下,反倒是落了祖宗的美意。但是,天有风云,事有变化,如果有朝一日尤寨——”
“村长,尤寨必将安然,不会有事的。”李凌霄赶紧打断村长的话头,安慰道。其实,他被村长的情绪感染到了,心下亦是忐忑。此刻,他想到了天龙观,想到了程旭和怀仁庆,还想到了尤奇的怨毒眼神。当然,还有那个不知何许人也的黑衣人。
“唉——,有一时之尤寨,无百世之尤寨。好吧,不说了,但愿是老夫多虑了。李公子,今晚之事勿要外传六耳。我们回吧。”村长郑重嘱咐一句。
村长在前,李凌霄与大黑狗相跟着,离开了尤祠。
天光尚未大亮,因有心事,李凌霄早早便起了床。没想到,尤彩起得更早,已经开始张罗早饭。他没有到村口处走一趟拳脚,而是走到灶间,倚着门框问尤彩:
“阿彩妹子,天龙观离此多远?”
尤彩头裹一块绣花蓝帕,正在灶旁忙碌着,并未意识到李凌霄过来。听到李凌霄说话,她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赶忙回头。她的脸色羞红着,艳若桃花般。
“李大哥,怎么起这么早?昨晚你相跟着村长爷爷去了那么久,阖该多睡会儿。”尤彩像个小媳妇一样,埋怨李凌霄起早了。
“今日要去天龙观,左右睡不踏实,便起来了。这里距离天龙观很远吗?”李凌霄又问一句。
“山路无远近。按照俊哥与小焕的讲述,即便绕山捷径,也需两个时辰左右。”
“两个时辰?”李凌霄蹙眉沉吟片刻,便转身离开了灶间。留下身后的尤彩便是一愣,旋即又开始忙活起来。但是,她刚刚向灶膛里添了一把柴,李凌霄又急火火回来了。
“阿彩妹子,先不要做饭了,赶紧将尤俊大哥唤来。”
“李大哥,有什么着急事吗?”看到李凌霄急火火的样子,尤彩不解地问道。
“你还记得几日前,天机道人他们来到尤寨,要把你带走吗?他还说:礼成之后,把你们一起带回去领赏。”
“记得,当然记得。她们都是禽兽不如。”尤彩愤愤地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口中的‘礼成’,就是指前日册封大典。石敬瑭那边,前日礼成,昨日事繁,或许来不及带走木姑娘她们。但是,今日便有极大可能。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需要赶紧去救人。”
“会这么快吗?”
“救人之事,不可心存侥幸。麻烦你快去将尤俊大哥唤来。”
看到李凌霄着急的样子,尤彩不敢耽搁,赶紧扑灭灶膛的柴火,急急出了门。
李凌霄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他与天启大师、木婉清姑娘原本约在今日午时后在天龙观碰面,解救木婉秋。但是,他忽略了天机道人说过的“礼成之后便送走”这句话。如果他早些时候想到,昨天便会前去营救,哪怕晚上也不可耽搁。
现在卯时将阑,必须争分夺秒。
不大功夫,尤彩与尤俊便跑着来到尤彩的院落。尤俊明显是刚刚起床,睡眼惺忪,蓬头垢面,并未梳洗。但是,手里的猎叉却没有忘记带着。当李凌霄向尤俊说明利害关系之后,他立马打起了精神。
“好,李公子,我们马上动身。但是,有一段山路,我也没走过,需问一下小焕。”
此时,阿克与尤焕被他们惊醒了,推门跑了出来。当他们听说去救人,二人非要一同前往。尤彩更是跃跃欲试。
“不行,阿克你的伤还未痊愈,翻山越岭气力怕是不支。阿彩妹子与小焕,你们的步伐跟不上我与尤俊大哥。”李凌霄果断地拒绝了他们。
三人都是垂头丧气,不再坚持。随后,尤俊询问路线,尤焕简单进行了叙述,但只能说得一个大概。即便如此,尤俊还是信心满满地说知道了。
“李大哥,总要吃口饭再出发吧。”尤彩低声说道。
“人命关天,事不宜迟。”李凌霄急急说道。
“你们一定要小心,那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尤彩无奈,只能再嘱咐一句。
在村口,李凌霄与尤俊遇到了村长与大黑狗。村长看到他们行色匆匆,不知因何。当李凌霄讲明因由,村长没有多余一句,只是嘱咐注意安全。顺便交予李凌霄三把飞刀,令他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