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百家镇的屋檐树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公社大院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此刻人头攒动,气氛却与往日商讨生产时的热烈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和躁动。
长条凳上坐满了人,不仅有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各级干部,还有各分厂的负责人、技术骨干,甚至一些平日里只管埋头干活的社员代表也被通知前来。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大多带着困惑、不安,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坏消息像长了翅膀。
县里某个厂子已经停产闹革命了;地区某个公社的书记被戴高帽游街了;更有甚者,传言某些地方连春耕生产都受到了冲击……这些或真或假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播,搅得人心惶惶。
“这往后,地还咋种?工厂还开不开工?”
“听说外面乱得很,咱这儿还能安稳吗?”
“诛社长……他能不能顶得住?”
窃窃私语声在会议室里嗡嗡作响,像一群受惊的蜂群。
王建国书记坐在主席台中间,脸色凝重,几次想开口维持秩序,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刘福贵则眼神闪烁,不时瞟向门口,不知在期待什么。
就在这不安的气氛几乎要达到顶点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诛皎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干部常穿的中山装,而是穿着一身在农机分厂劳动时穿的、沾着些许油污的旧工装,脚上是一双半旧的解放鞋。他就这样,带着一身田间地头和车间里的烟火气,沉稳地走上了主席台。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纷扰的力量。原本嘈杂的会议室,在他的目光扫过之下,竟奇迹般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同志们。”
诛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最近,大家可能都听到了一些风声,看到了一些事情。心里有想法,有担忧,这很正常。”
他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当前严峻的形势。
“但是!”诛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不管外面刮什么风,下什么雨!我们百家镇,有我们百家镇的规矩!有我们百家镇的活法!”
他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向台下每一张面孔。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们百家镇的规矩就是——吃饭,靠的是咱们自己流汗种出来的粮食!发展,靠的是咱们自己动手搞出来的技术!富裕,靠的是咱们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
“谁要是想把这个规矩搞乱!谁要是想冲击咱们的农田!冲击咱们的工厂!影响咱们的生产!那就是在砸我们全体社员的饭碗!就是在断我们子孙后代的路!”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什么最重要?肚子里的粮食最重要!身上的衣裳最重要!娃娃能安心读书最重要!工厂的机器能照常转起来最重要!”
“外面有人喊口号,可以!但我们百家镇的口号是——‘机器不停转,农田不减产,技术要创新,生活要改善’!”
“我诛皎把话说明白!只要我还是这个公社的副社长,还是这个总厂的厂长!谁要是敢在百家镇的地盘上,不搞生产搞破坏,不抓技术抓辫子!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戴着什么袖标!我第一个不答应!咱们全公社的老少爷们儿,也绝不答应!”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惊雷,在会议室炸响:
“谁乱来,就是跟咱们全体社员过不去!就是跟咱们好不容易过上的好日子过不去!”
“哗——!”
短暂的寂静后,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
“说得好!诛社长!”
“对!谁乱来就跟谁过不去!”
“机器不能停!地不能不种!”
积压在人们心头的阴霾和恐惧,仿佛被这铿锵有力的话语瞬间驱散!一种同仇敌忾的斗志,一种被凝聚起来的力量,在会议室里汹涌澎湃!
王建国书记激动地用力鼓掌,刘福贵也下意识地跟着拍手,眼神复杂。
诛皎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待掌声稍歇,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
“当然,上级的精神,我们要学习,要领会。但我们学习领会,是为了更好地促生产,不是为了停产闹革命!从今天起,各大队、各分厂,必须牢牢守住岗位!农田管理一刻不能放松!工厂生产一刻不能停滞!技术夜校一晚不能停课!”
“保卫科、民兵连,要给我瞪起眼来!确保咱们的粮仓、工厂、水利设施,绝对安全!”
“谁的工作出了纰漏,影响了生产,我拿谁是问!”
命令清晰,底线明确。
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心中的迷茫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主心骨后的踏实和坚定。
会议结束后,人们走出会议室,脚步不再迟疑,眼神不再慌乱。
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风雨欲来。
但百家镇的人心,却在这场及时而有力的会议上,被诛皎稳稳地定住了。
他们知道,只要跟着诛社长,守住生产,守住技术,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任凭外面风吹浪打,百家镇,自有一片安稳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