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侯府这边也开始热闹起来。
下人们早就得了吩咐,忙上忙下准备宴席。
小厮们抬着梯子爬上墙头,把褪色的朱漆大门重新刷得锃亮;
丫鬟们捧着从库房翻出来的旧灯笼,用金粉描出崭新的花纹;
厨房里也是呯呯嘭嘭,忙得热火朝天;
最绝的是林氏让人在府门口支起了一口直径三尺的大铁锅,咕嘟咕嘟煮着香浓的肉羹,香气顺着风飘出三条街。
路过的百姓纷纷探头张望:
“哟,景安侯府这是办喜事呢?”
林氏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宴客的帖子已派了出去。
眼看快到晌午了,算算时辰,报喜的官差应该快到了,秦云桥在书房强作镇定地喝茶。
但他时不时地瞥向门口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老太太直接派了胡嬷嬷守在影壁后,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侯府大门虚掩着,门房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巷子口,等着官差送捷报来。
“来了来了!官差来了!”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小厮喊了一嗓子,整个侯府像炸开了锅。
只见巷子口,果然转出一队披红挂彩的官差。
敲着锣,打着鼓,为首一人手里高高举着泥金报帖,“捷报”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喜庆的锣鼓声,点燃了整条街的气氛。
侯府众人精神大振,门房手忙脚乱地就要大开中门,秦云桥也整理衣冠来到府门前,清了清嗓子,准备端出侯爷和“解元父亲”的派头。
然而,那队报喜的官差,倒是敲敲打打,热热闹闹。
在侯府众人殷切,甚至带着点谄媚的注视下,径直走过了景安侯府的大门!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那欢快的锣鼓声,仿佛带着嘲讽的尾音,从侯府门口飘然而过。
侯府门口陷入一片死寂。
伸长脖子的人僵住了,准备开门的人石化了。
秦云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然后一点点碎裂,最终变得铁青。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秦云桥出来的林氏扶着丫鬟的手都在抖。
只见那队官差,目标明确,脚步不停,直接停在了隔壁那座焕然一新、挂着“安澜郡主府”匾额的大门前。
“哐哐哐!”
锣鼓敲得更加起劲。
为首的官差嗓门洪亮,喜气十足,高声唱喏:
“捷报——秦讳朝阳,高中今科京畿秋闱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郡主府大门应声而开,出来的人不是秦朝阳。
江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简单的珍珠头面,那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作为当朝郡主和新科解元的亲生母亲,装扮素净却通身气度沉静雍容,满面春风。
她身后跟着郡主府的老管家,及一众下人,皆是笑容得体,从容不迫。
江氏平日深居简出,林氏嫁入侯府后,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前辈”。
林氏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着江氏那副明明已是和离之身、却比谁都从容的姿态。
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套为了撑场面的锦缎衣裳,这是她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陪嫁。
一股混杂着嫉妒、酸楚和怨恨的情绪猛地窜上心头——
若不是江氏抽身得早,她何至于作为填房跳进这火坑?何至于受秦云桥的拳脚、老太太的刁难,甚至要当掉嫁妆来撑这该死的场面!
凭什么一个和离的女人能过得这么好?她要受这些磨搓?
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她能感觉到,身旁的秦云桥在见到江氏的那一刻,眼神骤然变得复杂。
那里面有震惊,有愠怒,似乎还有一丝他从未给过自己的、名为“追悔”的东西!
他在后悔!后悔与江氏和离,后悔娶了自己!林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江氏并未看向他们,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官差,对着官差们微微颔首,声音温婉清晰:
“有劳各位差爷。”
江氏虽与秦云桥和离,但作为秦朝阳的生母,代子接帖,名正言顺,按说谁也挑不出错处。
老管家立刻上前,双手接过那泥金报帖,仿佛接过什么稀世珍宝,转身恭敬地递给江氏。
江氏细细看了,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将报帖交给身后的丫鬟小心收好,这才对老管家示意。
老管家立刻扬声道:
“我家夫人代解元老爷,多谢各位差爷辛苦!赏——”
下人们将一箩筐一箩筐的铜钱、喜糖毫不吝啬地抬出来,哗啦啦地撒向人群。
黄灿灿的铜钱混着花花绿绿的喜糖,比侯府门口那锅肉羹的香气更勾人馋。
引得街坊邻里、过往行人纷纷围拢过来,争抢道贺,场面沸腾得像开了锅。
“恭喜解元公!”
“贺喜江夫人!”
“解元公前程似锦!”
道贺声、欢笑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隔着一道院墙,都能无比清晰地传进景安侯府里的人耳朵里。
侯府这边,大门还尴尬地开着,门房和下人们面面相觑,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云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几十个耳光。
他眼睁睁看着隔壁的门庭若市,听着那刺耳的喧闹,感受着自家门前的冷落凄清。
再看看原本该因为遭受和离,没个人样的江氏,如今竟如此体面,他自己倒是越过越落魄。
秦云桥越想越不平衡,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眼看那送喜的官差在郡主府里领了赏钱就要走。
秦云桥哪肯就此作罢,他强压着胸口那口闷气。
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为首差役的衣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这位差爷,且慢!鄙人秦云桥,乃是秦朝阳的生父。这捷报,按理说,是不是该送到景安侯府?”
那差役是个生面孔,闻言拍了下脑门,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连忙躬身作揖:
“哎哟!原来是侯爷!恕罪恕罪!”
“小的们是新调来鸿胪寺的,头一回办这差事,不懂规矩。”
“只听上峰说解元公住在郡主府,就径直送来了,实在对不住!还望侯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