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扬州城却已陷入一片血色混沌。凌云鹤与裴远方才议定破敌之策,染坊破败的木门便被猛地撞开,一名满身血污的江湖汉子踉跄跌入,正是昨夜相助的义士首领,诨号“翻江鲤”的李大。
“凌先生!裴兄!”李大喘着粗气,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白莲妖人疯了!四门皆有叛军,见官就杀,见富户就抢!他们…他们手里有强弓硬弩!”
裴远急忙上前为他包扎,凌云鹤眸色一沉:“莫急,细细说来。”
“天刚蒙蒙亮,”李大忍着痛楚,急声道,“城里十几个地方同时火起,白莲教徒如鬼魅般从各处钻出,直扑府衙、卫所和几处富户宅院!他们人手一柄白莲幡,口诵妖言,见人就砍!更可怕的是,他们装备精良,弩箭犀利,守城的弟兄们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弩机发射声,紧接着是百姓惊恐的尖叫和房屋倒塌的轰响。
凌云鹤疾步至窗边,透过缝隙望去。只见长街之上,数十名头缠白巾的叛军正结阵前行,手中所持,赫然便是账册上记载的卫所制式强弩!弩箭如飞蝗般射向据守街角的官兵,官兵的皮盾竟被轻易穿透,顿时倒下一片。
“果然是他们!”裴远咬牙切齿,“账册上那些军械,竟真用在了此处!”
“不止强弩,”李大喘匀了气,补充道,“俺亲眼看见几个叛军头目穿着铁甲,官兵的刀砍上去,只迸火星子!他们还用那种怪油制成火罐,掷到哪烧到哪,水泼不灭!”
凌云鹤心念电转,白莲教选择在此时发难,定是知晓秘账已落入他手,狗急跳墙,欲趁乱夺取扬州,以江淮富庶之地为根基。而叛军装备之精良,攻势之有序,远超寻常乱匪,显是预谋已久。
“李大哥,可能联络上其他义士?我们现在需要人手。”凌云鹤沉声问道。
李大重重点头:“俺手下还有几十个弟兄,都是水上讨生活的好手,藏在漕河边的渔村里。其他几路义士,应该也还在左近。”
“好!”凌云鹤当机立断,“裴远,你随李大哥速去召集人手,不必多,要精锐,三十人足矣。我们不去硬碰叛军主力,目标只有一个——蜀岗下的军械库!”
“先生是想釜底抽薪?”裴远眼睛一亮。
“正是。叛军攻势如此凶猛,全靠这批军械支撑。若能断其根源,其势必衰!”凌云鹤目光锐利,“李大哥,可知蜀岗军械库具体位置与守备情况?”
李大略一思索:“蜀岗东麓有个废弃的砖窑,看似不起眼,但近半年常有生面孔出入,运货的车辆沉重,辙印极深。守备…约莫有二三十人,看着都是练家子,不像普通护院。”
“时间紧迫,我们即刻出发。”凌云鹤不再犹豫,“裴远,你与李大哥前去召集人手,带足火油、弓弩,半个时辰后,在城北三里坡土地庙汇合。”
“先生,您呢?”裴远担忧道。
“我去探一探叛军虚实,更要看看,这扬州城内,还有谁在浑水摸鱼。”凌云鹤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衣衫,眼神深邃,“记住,动作要快,我们必须在叛军彻底控制扬州城之前,拿下那个军械库!”
裴远与李大领命,迅速从染坊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去。
凌云鹤则深吸一口气,推开染坊吱呀作响的木门,融入了街上惊慌奔逃的人群。他刻意佝偻着背,步履蹒跚,与寻常惊惶老仆无异。
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店铺被砸开,货物散落一地,间或可见倒毙路旁的尸首,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白莲叛军三五成群,逐屋搜查,不时有抵抗的百姓被乱刀砍倒,也有富户被从家中拖出,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交织,宛若人间地狱。
凌云鹤冷眼旁观,心中怒意翻腾,却愈发冷静。他注意到,这些叛军虽看似混乱,实则各有分工,有人负责杀人放火制造恐慌,有人专门攻打官仓府库,还有人则在有目的地搜寻着什么——是了,定是在找那本秘账,或者…找他凌云鹤!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主要冲突区域,专走小巷,向城西方向摸去。据账册所载,那里有白莲教一处重要的联络点。
就在他穿过一条窄巷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呵斥与哭喊声。只见几名叛军正围着一户院门猛砸,门内隐约传来妇孺的惊叫。
“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放火了!”一个叛军小头目狞笑着,举起手中沾染着黑油的棍棒。
凌云鹤眼神一凝,正欲设法相助,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凌大人,好兴致啊。”
凌云鹤身形一顿,缓缓转身。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已被四名身着灰衣、面覆黑巾的西厂番子堵住。为首一人,正是那曹档头。
“曹档头。”凌云鹤面色不变,“西厂此番,是来平叛,还是来看热闹?”
曹档头皮笑肉不笑:“督公有令,叛军作乱,危及社稷,特命我等前来‘协助’凌大人。”他特意加重了“协助”二字,目光却如毒蛇般扫过凌云鹤可能藏匿账册的怀中。
凌云鹤心下雪亮,西厂这是要趁乱夺账,甚至可能打着“平叛”的旗号,行灭口之实。
“哦?不知汪督公要如何协助?”凌云鹤不动声色地问道。
曹档头向前一步,压低声音:“督公知大人欲毁蜀岗军械库。西厂可提供其精确布防图,并派高手相助。条件是——秘账需由西厂‘暂管’。”
果然如此!凌云鹤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沉吟之色:“兹事体大,凌某需斟酌。”
“大人最好快些斟酌。”曹档头语气转冷,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几名仍在砸门的叛军,“这扬州城,如今可是妖孽横行,不太平啊。”
就在这时,那院门“轰”的一声被撞开,叛军狂笑着冲了进去,妇孺的哭喊声骤然凄厉。
凌云鹤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理会曹档头,身形忽动,如一道青烟般掠向那户院落。
曹档头没料到他突然行动,一愣之下,凌云鹤已冲入院中。
只见院内,那叛军小头目正抓着一名少女的头发,淫笑着欲行不轨。旁边地上,倒着一名老汉,生死不知。
“找死!”凌云鹤一声低喝,也未见他如何动作,手中已多了一根不知从何处拾来的短棍,闪电般点向那小头目后心要穴。
小头目惨叫一声,软软倒地。其余叛军大惊,纷纷持刀扑来。
凌云鹤步法精妙,在刀光中穿梭自如,短棍或点或戳,每一下都精准命中关节、穴道,不过几个呼吸间,几名叛军已尽数倒地哀嚎。
他看也不看结果,俯身探了探那老汉鼻息,尚有呼吸,便对那吓呆了的少女快速道:“锁好门,莫再出声。”随即身形一闪,已从院墙翻出,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曹档头带人追入院中,只看到满地打滚的叛军和惊魂未定的百姓,哪里还有凌云鹤的影子?
“好个凌云鹤!”曹档头脸色铁青,咬牙道,“传令下去,盯紧蜀岗!我倒要看看,他单枪匹马,如何能破那龙潭虎穴!”
而此时,凌云鹤已远离这是非之地,向着城北三里坡疾行。他心中清明,西厂不可信,叛军必须除,而那蜀岗军械库,便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时间,刻不容缓!扬州城的命运,乃至江淮的安危,皆系于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