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疾行,车轮每一下颠簸都像是敲在凌云鹤紧绷的心弦上。他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双目微阖,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脑海中正掀起惊涛骇浪。贴身收藏的那卷帛书,如同一块灼热的炭火,烫得他心神不宁。
西山之行,收获远超预期,却也凶险倍增。那幅《西山雾霭图》并非简单的谢礼或风景画,而是一张精心绘制的、指向深渊的引路图。万贵妃将这幅画赠予他,其意图,此刻在铁盒秘卷的映照下,已然清晰得令人心寒。
“借刀杀人……好一招借刀杀人!”凌云鹤在心中冷笑。不,或许比借刀杀人更为精妙,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相互利用与祸水东引。
万贵妃定然知晓“烛龙”与西山的关联,甚至可能深知其部分可怕的内幕。这个组织所图甚大,其阴影或许早已笼罩宫闱,甚至可能对她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也构成了某种威胁。或许是权力上的倾轧,或许是那邪异仪式中不可告人的需求触及了她的核心利益,又或许,仅仅是“烛龙”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无法完全掌控的一个变数,令她如鲠在喉。
但她自己,或因身份所限,一动不如一静;或因投鼠忌器,担心引火烧身;甚或,她与“烛龙”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不便亲自撕破脸的平衡。于是,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足够聪明,又因缘际会卷入此事、有足够动机去探查的“刀”。
凌云鹤,无疑是最佳人选。他刚破了曹敬癸的案子,触及了“烛龙”的边缘,本身却无根无基,是皇帝临时起意启用的一枚棋子。他有能力,有好奇心,更有因“被蒙蔽”而生的不甘。更重要的是,他是一把“孤刀”,用完即弃,即便折损,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赠图,便是递出这把“刀”。一句“西山景致,别有洞天”,是诱惑,也是暗示。她料定以凌云鹤的才智和处境,绝不会对画中蹊跷和曹敬癸案背后的迷雾视若无睹。她不需要明说,只需轻轻一推,凌云鹤便会自己走向西山,去触碰那个连她都感到忌惮的秘密。
无论结果如何,对她万贵妃而言,都是有利无害。
若凌云鹤能在西山找到确凿证据,证实“烛龙”的威胁,甚至重创该组织,那便是借他之手除去了心腹大患,她可坐收渔利,巩固自身地位。陛下若知此事,或许还会赞她“深明大义”,间接提供了线索。
若凌云禾失败,触怒“烛龙”而遭遇不测,那也正好灭了口,省得他知晓太多宫闱隐秘,日后成为不稳定因素。同时,凌云鹤的遭遇本身,也会向“烛龙”传递一个警告信号,或者激化“烛龙”与皇帝及其他势力之间的矛盾,她同样可以从中斡旋获利。
甚至,皇帝那句“清静去处”的默许,恐怕也少不了她在枕边的“无意”吹风。陛下或许也想看看,这把“刀”挥向西山,能劈出怎样的火花。帝妃二人,在这件事上,或许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凌云鹤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投入棋盘的棋子,每一步都被更高明的棋手算计得清清楚楚。万贵妃利用了他对真相的执着,皇帝利用了他来平衡局势、探查隐患。而他,在交出那份粉饰太平的结案奏章时,就已经半推半就地踏入了这个局。
如今,他拿到了帛书,窥见了“烛龙”恐怖的冰山一角,却也彻底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万贵妃的目的达到了,她成功地将“烛龙”这个烫手山芋,部分转移到了他的手上。他现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成为了“烛龙”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同时也被帝妃视为一枚可能还有用的探路石。
返回京城,等待他的绝非凯旋的封赏,而是更加凶险的暗流。他该如何处理这卷帛书?直接呈给皇帝?且不说皇帝是否会相信这近乎天方夜谭的内容,就算信了,又会如何处置?是雷霆震怒,彻查到底,还是为了稳定,再次选择掩盖?而万贵妃,又会如何反应?她是否会承认赠图引路的意图?还是会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
至于“烛龙”,他们此刻恐怕已经知晓了西山之行的结果。接下来的报复,将会何等酷烈?
马车猛地一顿,打断了凌云鹤的思绪。裴远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一丝紧张:“先生,快到山口了,官道上似乎有盘查。”
凌云鹤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现在不是愤怒或恐惧的时候,他必须冷静,必须像在御前奏对时那样,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无妨,按规矩接受盘查便是。”他沉声道,“记住,我们此行,是奉旨勘察前朝防火遗迹,收获了一些关于建筑布局的心得,仅此而已。”
“是。”裴远应道,声音也沉稳下来。
凌云鹤轻轻抚过胸前暗藏帛书的位置。这卷秘卷,是危机,也是筹码。万贵妃想借刀杀人,皇帝想隔岸观火,“烛龙”想杀人灭口。而他,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孤臣”,或许也能在这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反客为主。
贵妃的意图已然明朗,但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局。他这只被迫入局的“鹤”,能否在接下来的风雨唳叫声中,找到破局之路,还未可知。京城,那座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牢笼,正等待着他的回归。而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