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进裂缝的瞬间,归墟剑在掌心发烫,像块刚出炉的烧饼贴着肉。四周全是翻滚的记忆残影,有我七岁偷吃桃酥被司徒明敲头,也有师父把我踹下悬崖时那句“慢点摔”。可这些画面突然扭曲,颜色一暗,全变成了同个场景——万年前的祭坛。
我看见自己站在血雨里,手中长剑劈向老道士。
他没躲,反而往前一步,胸口直接撞上剑尖。血喷出来的时候,他还咧嘴笑了下,嘴唇动了动,像是说:“这次……要自己嚼。”
那一滴血溅到我脸上,滚烫。
心口猛地一揪,差点喘不上气。这画面太真了,真得让我想跪下来磕个头认错。可就在这当口,左耳垂那枚缺角铜钱碎成灰的痛感还在,像根烧红的针扎进脑子,提醒我:不对劲。
我盯着那滴倒飞回空中的血珠,忽然伸手一把抓住。
血珠停了。
画面咔的一声倒转。
真相浮了出来。
原来那夜不是我杀师,是师父主动迎剑。他把最后的封印阵眼设在自己心口,只等我这一剑落下。而我的剑意,并非失控暴走,而是为了斩断即将吞噬三界的天道裂痕。那一剑,斩的是规则,不是人。
“你本就是天道之罪,当永世赎咎。”
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账本翻页的声音,又像有人在我脑门上刻字。
我呸了一口:“谁欠的债谁还,我陈无咎从不赖账,但也别往我头上扣锅。”
话音未落,轮盘核心处爆开一阵狂笑。
夜无痕从光影中走出,孩童的脸竟一点点长开,鼻梁拔高,眉骨成形,最后竟和我幼年模样一模一样。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忽老忽少:“我们都是一块碎掉的天道!你斩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体内剑意猛地一颤,七柄锈剑虚影齐震,几乎要破体而出。
我冷笑:“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啥我偷懒时算盘响三声,你听到了会头疼?”
他一愣。
我也愣了下,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这事儿。
但这点琐碎回忆像块砖,砸开了迷雾。我想起司徒明消散前说的那句“别赖账”,也想起苏红袖给我簪花时手抖了一下,更想起赵无锋明明恨我入骨,却偷偷把桃酥塞进我包袱。
这些事没因果,不算命格,也不合天道逻辑。
可它们存在。
“你是碎片,”我慢慢握紧归墟剑,“但我不是。我是那个每天被算盘敲醒、嫌冷不肯起床、靠赊账过日子的陈无咎。”
剑意稳了。
归墟剑轻鸣一声,像是听见熟客报菜名般舒坦。
夜无痕怒吼,双手掐诀,轮盘旋转加速,四周数据流凝成锁链,朝我缠来。这一次不再是命格符文,而是由无数“斩”字堆砌而成的刑台,仿佛要将我钉死在“罪人”的位置上。
我正准备硬扛,忽然——
一声啼哭。
清亮,短促,带着奶气。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谁家娃半夜饿了喊娘。
可就这么一声,轮盘表面竟裂开一道细纹。
我心头一震。
师父曾趴柜台上啃瓜,边吃边说:“天地无情,唯稚子之啼能惊醒沉沦。”
那时我以为他在胡扯,现在信了。
啼哭再起,这次更近,像顺着数据流爬进了轮盘内部。裂缝多了,蛛网般蔓延。那些“斩”字锁链开始崩解,化作黑灰飘散。
夜无痕脸色变了:“不可能!凡俗之声岂能扰因果闭环!”
他猛扑过来,双臂张开,整个人化作一道漆黑洪流,直冲我面门。
就在他即将撞上的刹那,一道光盾横亘身前。
苏红袖站在我面前,九尾尽数断裂,只剩几缕残光绕体。她背对着我,裙摆燃着火,声音很轻:“这次,换我护你。”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她肩上,用力捏了下。
她肩膀抖了抖,没回头。
夜无痕撞上光盾,发出刺耳摩擦声,像算盘珠卡住时那种让人牙酸的响。他怒吼着调转方向,凝聚全部力量,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可就在这时,虚空震动。
持国天王的残魂浮现,依旧打坐着,铠甲渗金血,琵琶只剩三根弦。
他拨动断弦。
琴音不起,却有一股无形之力直击夜无痕侧腰。
“暗号错了!”持国天王开口,声音如铁锤砸钟,“师弟从不用左手出剑!”
夜无痕身体猛地一僵,半边身子炸开血雾,孩童面容再度崩裂,银发大片剥落,右眼琉璃瞳彻底碎成粉末。
他踉跄后退,指着我嘶吼:“你凭什么……凭什么有人等你……有人信你……”
我没答。
低头看了眼掌心。
胎记早已剥落,完整的剑形烙印浮现,与归墟剑共鸣不止。它不再隐藏,也不再挣扎,就像终于找到回家路的醉汉,摇摇晃晃却脚步坚定。
我抬头望向轮盘最深处。
那里一团混沌光影翻涌,像是尚未写完的结局。
“我不是天道,也不是碎片——”
我往前踏了一步,脚踩在数据流凝成的台阶上,发出脆响。
“我是陈无咎。”
婴儿啼哭第三次响起。
比前两次更响,更急,像是催命的鼓点。
轮盘裂痕暴涨,整座结构开始坍塌,记忆残影如纸片纷飞。
苏红袖的光盾出现裂纹,她转身看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
持国天王的残魂越来越淡,断弦垂落,像条冻僵的蛇。
夜无痕蜷在地上,抱着头,嘴里不停念叨:“为什么……你不该有选择……”
我抬起归墟剑,剑尖指向那团混沌。
剑身映出我的脸——
有市井气,有倦意,有疤,也有笑纹。
不是神,不是魔,不是天道容器。
就是一个欠了三年房租、被师父坑大半辈子、靠赊账活到今天的当铺掌柜。
剑鸣渐高,像是在喊早市开张。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
远处又传来一声啼哭。
这次不是婴儿。
是个孩子在喊:“爹——娘——”
声音稚嫩,带着哭腔,却清晰穿透崩解的数据屏障。
我脚步一顿。
归墟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脊上“因果律”三字崩裂,化作火星四溅。
苏红袖猛然睁眼,眉心“咎”字印记一闪即逝。
持国天王残魂骤然挺直脊背,断弦无风自动。
夜无痕抬起头,破碎的眼眶里,竟流出两行血泪。
那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