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剑悬在我眉心三寸,寒光映着持国天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我往前迈的那只脚还没落地,膝盖一软,胸口猛地一沉——不是被击中,是剑自己动了。
它调了个头,剑尖朝内,直直捅进我左胸。
我没躲。
也不是不想躲,是身体比脑子快一步,手已经松开剑柄,任它穿进去。血顺着剑槽往下淌,滴在锈迹斑斑的鞘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铁锅煎肉时油星子炸开。
疼,当然疼。
可这疼不像是要命,倒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在锁眼里拧了半辈子,终于“咔哒”一声对上了齿。
眼前黑了一下。
然后天地翻转。
我站在天河断裂处,脚下是倒流的星河,头顶是崩塌的苍穹。银甲覆身,七柄剑浮在周身,剑柄朝外,剑尖指向同一个方向——对面那个披黑铠、执巨刃的人。
赵无锋。
不,不是现在的他。是万年前的战神,眉骨那道伤还新鲜着,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半边铠甲。他抬手,巨刃横劈,我举剑格挡,两股力量撞在一起,虚空炸出一圈环形裂痕,因果锁链哗啦啦断了一地。
我们交手十七招。
每一招都刻在我骨头里,现在随着心跳一下下往外冒。第七招他虚晃一枪,我侧身闪避,左肋空门大开,但他没刺——反而笑了。第十三招我反手撩剑,削去他肩甲,他也只是摇头,嘴里似乎说了句什么。
画面碎了。
我又站回高台废墟,胸口那把剑还插着,血流得慢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归墟剑身微微震颤,锈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青色的纹路,一圈圈蔓延开来,最后凝成四个血字:
**因果轮回**
我低头看着这四个字,忽然笑出声。
“好家伙,你藏得够深啊。”我拍了拍剑身,“平时让我擦你跟求祖宗似的,现在倒主动干活了?”
话音未落,对面持国天王睁眼了。
不是缓缓睁开,是猛地弹开,瞳孔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灰。他右手按在琵琶上,七弦齐震,琴身扭曲变形,转眼化作一柄巨斧,斧刃泛着冷蓝雷光。
“天规不可违。”
他开口了,声音像是从铁桶里滚出来的,又冷又硬。
下一瞬,人已冲到我面前。巨斧高举,带着风雷之势劈下,速度快得连影子都没留下。
我根本来不及想。
左手本能抓住剑柄,右掌往地上一拍,整个人旋身横移,锈剑顺势横架。斧刃砸在剑脊上,金光炸裂,余波掀飞四周残垣断柱,碎石如雨落下。
铛!
火星四溅。
我虎口发麻,手臂发酸,但站稳了。他那一斧,被我接住了。
更邪门的是,我清楚记得刚才那一挡的角度——三十七度偏左,正是当年师父教我和师兄对练时的标准破法。那时他还骂我:“胳膊软得像面条,怎么当执剑人?”
我抬头,正对上持国天王的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点别的东西。
不是杀意,不是机械执行任务的冷漠,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悲恸。像是一座冰封的湖面,底下有岩浆在涌动。
电光石火间,归墟剑灵的虚影在我身后浮现。他只剩半边身子,琉璃镜碎片还在飘散,却仍抬起手指,指向天王。
“莫问因,先破劫。”
声音很轻,说完就散了。
我咬牙,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可剑意已经顺着经脉爬上来,烫得厉害。每一次呼吸,脑子里就多闪一段画面:我斩仙首,焚魔骨,封冥门;赵无锋一次次冲上来,又被我打退;最后一次,我一剑刺穿他胸膛,他却笑着说了句“轮到你了”。
这些记忆不再是碎片,它们开始拼合,像一本被撕烂的账本,一页页自动归位。
又一斧劈来。
我闭眼,不再抵抗那些画面,任它们冲刷神识。耳边仿佛响起算盘声,噼里啪啦,是我小时候偷懒被罚抄《剑律三百章》时,司徒明敲给我的节奏。
“若都是我,那就都算我的债。”
我睁开眼,目光清明。
这一次,我不再格挡。
而是迎着斧势冲上去,剑尖轻点琵琶弦根——那是师兄弟私下切磋时,我唯一赢过他的破法。他总说这招太险,不能用在实战。
可现在,管他呢。
剑尖触弦,巨斧骤然偏斜三寸,擦着我肩头掠过,带起一串血珠。我借力旋转半圈,落地时稳稳站定,将剑横于胸前,盯着他。
“师兄,”我嗓子有点哑,“你等的,是不是一个能接住你这一斧的人?”
他僵住了。
不只是动作停了,连身上那股冰冷气息也凝滞了一瞬。琵琶斧缓缓收回,重新变回原形,可右臂还在微微发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挣扎。
我没有追击。
也不敢。
刚才那一剑,是我凭着肌肉记忆使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手还在抖。这具身体里埋的东西太多了,每挖出一块,都像在拆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高台死寂。
风卷着灰烬打转,远处幽蓝裂缝依旧悬浮,像一张没闭上的嘴。
我低头看胸口的剑。
血已经止住,剑身上的“因果轮回”四字仍在发光,但暗了几分。我伸手握住剑柄,准备拔出来。
就在这时,持国天王动了。
不是攻击,也不是后退。
他缓缓抬起左手,按在自己脖颈那道伤疤上。指尖发颤,指缝渗出血丝,血里混着一点金色,落地瞬间化作一道符文,一闪即逝。
我心头一跳。
那符文,我认得。
是当年师父推我下悬崖前,在空中画的最后一笔——镇魂印。
原来他记得。
不只是记得门派曲子,不只是记得对练招式。
他是记得一切。
可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等我一剑挑开旧事,才肯露出一丝破绽?
我想开口,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最终,谁都没说话。
他退回原位,重新盘坐,琵琶横膝,七弦微颤,奏的仍是那首《破阵子》。只是这一次,音律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叹息,又像是低语。
我站在原地,手还握着剑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一滴。
两滴。
第三滴刚落到剑鞘上,裂缝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碎了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