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桃酥残渣又跳了一下。
这次我没愣住,反而将它往心口按得更紧。那点温热像是快熄的炭火,微弱却固执地烧着,顺着血脉爬上来,撞进脑子里。画面翻涌:血月下我举剑劈向一个银发孩童,他跪在祭坛上,嘴角还沾着桃酥碎屑;老道士站在身后鼓掌,笑得像个看戏的疯子;紧接着,我又看见自己被推下悬崖,耳垂钉入铜钱的瞬间,疼得连魂都裂了。
这些不是梦。
是因果线在抽我,一条条勒进神识里,逼我看清那些我亲手埋下的劫。
归墟剑悬在我身侧,剑身上的星图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再亮一次就得灭了。我闭眼,没去压那些乱窜的画面——师父教过,看不清前路时,先让过去撞个满怀。你躲得越狠,它回头撞得越重。
于是我不躲。
任那股撕扯感从胎记深处炸开,一遍遍重演万年前那一幕:我持七剑立于天穹之巅,一剑斩断天河,也斩碎了一个本该是我兄弟的人。夜无痕不是敌人,是他替我扛下了所有杀孽,成了我被割出去的恶念所凝成的剑傀。而我,在轮回井边一次次看着他为我赴死,竟还能转身回去打盹。
“原来不是我在杀你……”我睁开眼,声音沙哑,“是你一直在替我偿债。”
话音落下,归墟剑猛地一震,仿佛听懂了什么,又像是悲鸣。
我抬手握住剑柄,反手将它插入脚下的沙滩。
剑身没入沙土的刹那,一声低沉的呜咽自地底传来,像是某位老友临终前的最后一声叹息。那声音不响,却直钻心窝,震得我五脏都在抖。与此同时,腰间的账本突然滑落,啪地摔在沙地上,自动翻开。
一页空白,墨迹凭空浮现:
**诸天执剑人,路才刚开始。**
字迹苍劲,笔锋带钩,正是那老混蛋惯用的狂草体。我盯着那行字,差点笑出声。这师父啊,死了都要塞我一句催命符,跟当年非要在算盘上刻“欠债还钱”一样,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可笑完,喉咙却堵住了。
司徒明没了,苏红袖沉进了阵底,夜无痕坐在黑暗里喊我一声“哥哥”,师父把自己炼成一道残念藏在桃酥里……他们一个个倒下,不是为了让我站在这儿发呆的。
海风忽然送来一丝冷香。
梅骨调,带着雪气,是苏红袖身上独有的味道。我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包,里面裹着她玉坠的碎片。指尖刚碰上,碎片就烫了起来,表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云阶轮廓,一重、两重……最终定格在第三十三重天的虚影上。
那影像扭曲模糊,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遮蔽,可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在等我。
我试着运了一丝剑意探查,胎记立刻剧痛,仿佛有人拿刀在我经脉里刮油。我咬牙没停,继续催力——
“别试了。”
地底传来一声笑。
夜无痕的声音,懒洋洋的,像在讲书台前晃着铜铃,“你那位账房先生拼了命稳住封印,你现在却想拿这点残力去窥三十三重天?真是掌柜不当,偏要当判官。”
我收回手,没理他。
碎片上的虚影渐渐淡去,但就在即将消失的一瞬,我把它轻轻放在账本那行字上。奇异的是,墨迹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绕着碎片转了一圈,形成一道符纹,短暂锁住了图像。
第三十三重天的轮廓清晰了一瞬。
然后,归墟七八。
我盯着剑身,没拔它。
它已经撑不住了。刚才那一插,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灵性,星图几乎全灭,只剩下一缕微光在剑脊上游走,像将死之人最后一口气。
可它还站着。
锈迹斑斑,歪歪斜斜,却没倒。
就像当年我蜷在柜台后装睡,它也在角落里躺着生锈,可只要我伸手,它永远会嗡一声跳进我掌心。
“你还记得规矩吧?”我低头对它说,“能躺绝不站,能躲绝不扛——可真到了没人顶的时候,咱们也没退过。”
话音未落,剑身轻轻一颤。
不是回应,是警告。
我猛地抬头,看向西北方向。
皇城所在。
归墟剑指那儿,赵无锋的罗盘也指那儿,师父说龙脉歪了,司徒明临散前说“该收利息”……所有人、所有物,所有因果线,全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这不是巧合。
是接力。
他们把棒子塞进我手里,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我弯腰捡起账本,拂去沙粒,重新别回腰间。然后蹲下身,将那半块桃酥残渣捧起,轻轻埋进归墟剑旁的沙土里。
“你们的账,我都记着。”
我说得很轻,像在交代一件日常琐事。
风吹起我的衣角,左耳铜钱晃了一下,叮地轻响。我站着,没动,目光穿过浪涛,望向远方。
剑在,人在,路未尽。
沙粒被风卷起,落在桃酥残渣埋下的位置。
一粒,两粒。
第三粒沙落下时,归墟剑的剑尖突然微微抬起,指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