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寒山寺。
古刹寂寂,钟声杳杳。深秋的阳光透过古柏枝叶,洒下斑驳光影,却照不透这千年古寺的幽深。
李寻欢一袭青衫,独立于钟楼之下。
他来得早。他习惯早到。早到的人,总能多看些东西,多听些声音,也多几分准备。
钟楼很高,很旧。木阶蜿蜒而上,通向阴影笼罩的楼阁。风过檐角,铜铃轻响,更添几分空寂。
四周无人。香客大多在前殿祈福,这后院钟楼,平日少有人至。
正是密谈的好地方,也是埋伏的好地方。
李寻欢目光扫过四周。古树,石阶,斑驳的粉墙,紧闭的禅房。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平静得有些过分。
但他知道,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暗流越是汹涌。
他缓步踏上木阶。脚步很轻,踏在陈旧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步,两步…他数着自己的脚步,也听着周遭的动静。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没有杀气。
只有风的声音,铃的声音,和自己脚步的声音。
难道…那人还未到?或是…这根本就是一个空局?
他已走到钟楼门前。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巨大的铜钟轮廓。
他推开门。
门内,空无一人。
只有巨大的铜钟默然悬垂,钟身上铭文古朴,积着薄薄的灰尘。阳光从高窗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一切,仿佛都已沉寂了千年。
李寻欢站在门口,目光如刀,仔细扫过楼内每一个角落。
确无一人。
他被耍了?还是…来早了?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铜钟之下。
那里,放着一件东西。
一方素白的丝帕,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压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玉佩。玉佩在从高窗射入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其中隐隐有云雾流转。
冰魄凝香玉?!
林仙儿那枚玉佩?!
它怎么会在这里?!
那方丝帕…又是谁的?
李寻欢心头一凛,却没有立刻上前。他观察片刻,确定四周并无机关埋伏,方才缓步走近。
他先以指尖轻触丝帕,无毒。这才拿起那枚玉佩。入手冰凉,确是林仙儿那枚无疑。
再看那方丝帕,材质是上好的苏锦,边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萍。
青萍?
又是青萍!
李寻欢瞳孔微缩。他展开丝帕,帕上空无一字,唯有角落处,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一幅简图——正是寒山寺后山的路径,指向一处名为“听松涧”的地方。旁有一行小字:“申时,涧底松亭,以玉换真相。”
字迹,与清晨那纸条上的,截然不同。更娟秀,也更…熟悉。
这方丝帕,这枚玉佩,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又是怎么回事?
林仙儿的玉佩为何在此?这丝帕的主人是谁?她要以真相交换什么?这与那约见,又有何关联?
重重迷雾,再次涌来。
李寻欢默立片刻,将玉佩和丝帕收入怀中。转身,下楼。
无论这是否是另一个局,他都必须去。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薄纱,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他刚踏出钟楼,脚步忽然一顿。
远处,一株古柏之后,似有一道红影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幻觉。
但李寻欢知道,那不是幻觉。
是谢颜!她果然在附近!这一切,是否与她有关?
他没有追去。他知道,谢颜若不想现身,追也无益。
他走出寒山寺,心中疑云更浓。
回到听竹轩,已是未时。
轩内静悄悄的,那三名金钱帮杀手已然不见踪影,地上只余几点暗红的血渍,提示着昨夜并非梦境。
是谁清理了现场?林天独?林震霆?还是…其他什么人?
李寻欢坐下,取出那枚玉佩和丝帕,放在案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佩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那方绣着青萍的丝帕,则透着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清香。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父亲书房中,似乎也常萦绕着这种香气。那时,常有一位身着素衣的姨娘来访,与父亲在书房密谈,一谈便是许久。她总是来去悄然,身上便带着这股淡淡的、如空谷幽兰般的清香。她的袖口,似乎也绣着同样的青萍…
那时他还小,未曾多想。如今想来,那位姨娘的身份,恐怕绝非寻常。
这丝帕,这香气,这青萍绣样…难道是她?
那位姨娘…她与父亲,究竟是何关系?与这天机仪,又有何关联?
她约他申时听松涧,以玉换真相…
她要这玉佩何用?她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
李寻欢闭上眼,指尖揉着眉心。
他觉得自已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中,每挣扎一下,便被缠得更紧。每揭开一层迷雾,便发现后面还有更深、更暗的迷雾。
但他不能停。
父亲的血仇,李家的冤屈,都系于此。他必须走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直到…真相大白。
申时将至。
李寻欢站起身,将玉佩和丝帕收入怀中,推门而出。
听松涧。那里,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案,也或许,有更致命的陷阱。
阳光斜照,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孤寂,却坚定。